19
此时东海正值夏末秋初时节,秋老虎来得猛烈,万里碧空上半朵云彩也无,两张碧蓝幕布上的炎日遥遥相对,照得整个东海如同一个巨大的蒸锅,人身处其中就像是锅里的鱼一般,连翻身都没了力气。
修士虽然不惧冷暖,可该有的感觉一样不少,九焰宗的许多低级弟子都舍弃了平时引以为傲的火红色弟子服,穿着一件中衣到处晃荡,甚至干脆闭门不出,以免中暑。
在这样的大环境之下,正拦在景函正对面的三个男人就有些怪异了。
只见他们全身上下都被厚厚的蓝白双色鸟羽大氅所覆盖,颈脖处则裹了一圈黑色鸦羽,远远看去,活像是一只只巨大的虎皮鹦鹉。
而其中为首那人座下的狮鹫则是一身黄褐色,腰腹部间或有几根蓝绿色的艳丽杂毛,仿佛鹦鹉们停留的歪头树干一般。
一股带着凛冽寒气的旋风裹挟着一只“鹦鹉”与景函的飞剑擦肩而过,终于在他身后离剑三十丈远的地方停了下来,而那名为首的男子则手持狮鹫的缰绳,神情倨傲地停留在原地,阴翳的视线缓缓在林炎与景函之间逡巡,仿佛在思考到底先干掉哪个才好。
景函紧闭着双目,系统的绿色地图上,三个猩红色的小点正不断地闪烁着危险的光芒。
大概是因为这三人既不是书中的角色,亦不是景函认识的修士,系统并没有标注三人的资料。
如果此时能看见这几人的装束就好了……
至少能猜出来者到底是什么宗派的人。
他努力散开神识,试图从空气中的气味与元素动荡中寻找蛛丝马迹。
先前那人掠过的地方,风灵与水灵的波动明显比正常情况要强烈的多,根据法力的威力来判断,对方至少有风灵根与水灵根两名单灵根修士,而在这种包含风水两种灵根的三人组中,另一名修士多是金灵根或是火灵根。
单灵根修士十分稀有,不论在哪个门派都是核心弟子。
既然是核心弟子,就一定能接触到宗门最本源的功法。
在大乘期必经的云游阶段之前,这些阅历并不丰富的弟子施法的套路都十分固定,只要知道诀窍,很容易就能击破。
“林炎。”景函低低地唤了一声。
林炎立刻踏着火云飞到他的身边,戒备地看着对面的三个“鸟人”。
接着,他的脑内响起一个清冷的声音:“那三人,作何打扮?”
“!”林炎吓了一跳,不过还是立刻小声把眼前所见描述了出来。
景函越听越是疑惑,眉头微微蹙起——他的足迹遍布小千世界,却从没听说过有哪个门派会做这样古怪的打扮。
难道是魔修?
他心下一凛,缭绕周身的剑气又凌厉了几分,正迎上对面的第二轮攻势。
水蓝色的剑气与根根寒霜相撞,碎裂成了无数翩跹飞舞的雪花。
林炎疾退几步躲开雪花,脑中一片凌乱:景函竟然能直接入侵他的思想?那他能看见自己心里的那些小九九吗?甚至……他能直接读出001号的存在?
001号显然也没想到景函竟有这样的能力,要侵入一名修士的思想,神识必须能全面碾压后者一个境界以上才有可能成功,而景函,明明也只是个金丹期的修士啊。
联想到之前景函轻易驯服不高兴的事情,林炎不由得有一个大胆的猜测:难道景函是个刻意把自己的实力压制到金丹期的大乘期修士?
他惊讶地看向身旁的男人,只见他全身上下都被水蓝色的灵气所笼罩、面若寒霜、气势凛人,纷纷扬扬的雪花在他的身旁飘落,映衬得他如同九天之上落下的神祈。
对方显然也为景函的气势所摄,远远地悬在高处没有进行下一步的动作。
双方对峙片刻,为首的那名鸟人从狮鹫上跳下来,声音低沉地道:“此处归千湖宗主统领,道友若只是误入,还请速归。”
“哼,”另一名鸟人冷笑了一声,在景函身后接话道,“宗主谕令,擅闯者格杀勿论,血堂主怎么如此婆妈。”话未完,他的手中扬起一把孔雀尾羽做的蒲扇,一道凌厉的疾风毫不留情地刺向林炎,显然是想捡软柿子捏。
林炎正要反击,却突然觉得眼前一花,一道水蓝色的光芒笼罩了他。
一手只略带凉意的手粗暴地扯住他衣服的后领,道:“下水。”
接着,他整个人都被拉进了温热腥咸的海水里。
“咳、咳,放开我……”林炎噗噜噗噜呛了好几口海水,终于勉强从嗓子里憋出几个字来。
景函立刻松开了他,一手持剑,以一副防备的姿势站在海底的沙砾上。
“师兄,我差点要被你勒死了。”林炎揉着颈脖控诉,怨怼地瞪了景函一眼,意外地发现那张万年冰块脸上竟然满是震惊。
顺着景函的视线看去,林炎亦是愣住了。
果然如先前阿冶子所说,他们目光所及之处的海底之上,除了茫茫海砂和光秃秃的珊瑚底座,什么也没有。
这是一片死海。
半晌,景函动作颇有些僵硬地俯下身去,轻轻摸了摸一片淡粉色珊瑚礁上平整的切面,面上满是凝重。
“怎么了吗?”林炎有些被景函的面色吓到了。
景函摇了摇头,好一会儿才回答道:“无事。”
没事才怪了!
林炎撇了撇嘴,抬起头看向头顶光影徘徊的海水——三只**的鸟人正迅速朝他们靠近。
“师兄小心!”林炎迅速扑到景函的身上,带着他翻滚了好几圈,而景函先前站立位置的沙面早已被射成了筛子。
五个人在海底展开了缠斗。
因为五行相克的原因,林炎的火系法术在水中稍有减弱,面对对方的水灵根修士只能勉强自保。
景函的心思正乱,一敌二本就有些勉强,被称为血堂主的那名修士更是有元婴中期修为的稀有雷灵根。
一炷香的时间下来,两人已经明显落了下风。
与林炎背靠着背面对正逐渐围合他们的三名鸟人,景函一边大口喘气,一边握紧了手中的宝剑,心中尽是不甘——金丹期的身体果然还是太过稚嫩,不能随时补充灵气,面对元婴期时就算再有实战经验也几乎毫无还手之力。
那名风灵根的修士桀桀地笑起来:“天上有路你不走,偏偏要往水底来。若你们只是路过,血堂主还能保你们一保,现下你们已经看到了千湖宗主的秘密……”他顿了顿,面目因为狂热而有些扭曲,“安心死去吧!”
巨大的水涡夹杂着雷电罩向二人的头顶,景函徒劳地挥动手中的剑,水灵的光芒甚至微弱到难以看清,林炎则不断燃烧着玉戒里的能量,试图把每一分想要挤到他们周围的海水蒸发殆尽。
强烈的威压以及雷电击中皮肉的焦味不断冲击二人的神经,景函终于先一步低挡不住,昏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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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过了多久,景函终于悠悠转醒。
他的全身都像是被抽干了一般毫无知觉,脑中亦是一片混沌,只有耳边不断传来细小的噼啪声和鼻尖始终萦绕着的一股淡淡的烧焦气味一同提醒着他一个事实——他还活着。
又过了一会儿,他的身体也有了感觉,无尽的疼和冷不断地折磨着他已经苏醒的大脑,不过片刻,他的额头和鼻尖上就布满了冷汗。
一块湿热的布轻轻地在他的面上擦了擦,紧接着是一只熟悉的手掌覆盖在了他的额头,试探了一下温度,又收了回去。
是林炎?他把他们都带出来了?
景函迷迷糊糊地回忆当时的情景,眉头不禁痛苦地紧锁。
那只手再次抚上了他的眉心,紧接着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响起,一具温热的**贴在了他的身上,紧紧地抱着他,似乎想要把他的身体捂热。
景函身上的疼痛稍缓,浓重的倦意慢慢吞噬了他的意识,在再次沉睡之前,似乎有什么温热的东西贴在了他的丹田之上。
林炎的手按在景函的丹田上面,玉戒中的治愈之力不断通过他的指尖传输到景函的体内,慢慢滋养着那颗已经几近消亡的金丹。
因为本体的虚弱,林炎体内的001号又恢复了活跃,一会儿叫嚣着“挖金丹”,一会儿蹦出来骂几句“臭傻逼”,且只要林炎一有烧它两下让它消停点的念头,它就立刻又会嚷嚷着“忘恩负义”、“过河拆桥”。
让林炎烦不胜烦。
不过不能否认的是,若没有001号,他迟早要因为精神衰弱死在海底。
先前林炎在雷电罩中苦苦支撑了一天一夜,好几次都因为分神而不小心被劈中,再加上长时间的精力消耗,整个人的精神都处于崩溃的边缘。
001号自然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蹦跶出来嘲笑林炎作茧自缚了好一会儿。
可笑着笑着,它就笑不出来了。
从前它累死累活帮林炎走剧情,每天累得半死还得被林炎嫌弃,自从到了这个世界,确定林炎根本就不想挖景函的金丹后,它每天躲在林炎的丹田睡大觉,睡烦了就出来看看林炎作妖,顺便调戏他几句,还挺自得其乐的。
毕竟智慧体都是有惰性的,再叫它跑到下一个世界去当苦力?打死它也不干!
为了好基友(?)林炎的性命,以及它自个儿的幸福生活着想,001号在生死存亡之际对林炎循循善诱道:“喂,你都要死了,不亲他一下回本儿?”
林炎不耐烦地叫它滚蛋。
“哎,亲一下嘛。”001号感觉自己这辈子都没这么八婆过。
“你是怂还是怎么的,亲都不敢?”
“大哥,大爷,亲祖宗,你就亲他一下嘛。”
耳听001号这都没完了,林炎终于正经回了它一句:“没空。”
见自己这么不得人待见,001号暗叹了口气,难得地解释道:“我的意思是,你亲他一下,让我试试从他的系统里面偷点能量出来,好开点挂让你们逃跑啊。”
林炎眯了眯眼睛,似乎在说你要是敢骗我咱们一起玩完儿。
001号打了个激灵,补充道:“记得亲嘴。”
按照001号的说法,林炎小心翼翼地一边维持着火阵,一边低头吻了一下景函已经有些发凉的唇。
什么都没发生。
他有些恼怒,因为就这一个动作,刚才又有一道流窜的雷电击中了他。
001号骂道:“你几岁?打啵都不会?舌头伸进去好吗?”
林炎看着眼前绞肉机一般的水涡,感觉自己真的没什么心情……
他机械地动了动舌头,顶开了景函的齿列。两人的体|液相交换,一股前所未有的甜美感觉像是触电般穿过了他的全身,直达丹田,伴随着这股电流而来的还有汹涌的力量,这力量如此强大,甚至让他不由得双腿战栗,全身的鸡皮疙瘩都愉悦地立了起来。
就在他因为接吻而失神的片刻,一直寻求着突破口的水涡终于压了下来,001号被迫停止了能量的吸收,骂骂咧咧地启动了一直沉睡的主角模块。
接着,林炎只觉得天地天地一黑,一股强大的吸力撕扯着他的身体向某一个方向游去。
再次醒来,他便和景函一块儿躺在了这个洞里——或者更准确地说,某条巨型动物的腔体里。
因为有玉戒的修复能量,林炎的身体很快就恢复了,景函却不然。
他本就不是这具身体的原主,穿越时间也不长,灵魂尚未完全融合,修复比常人要慢得多,加之之前全身上下都被雷劈得七七八八,罡气尽散,又被具有腐蚀性的海水折腾来折腾去,林炎才醒来的时候,就没在他身上看见几块好肉,心疼极了。
好在有玉戒这个神物,林炎抱着景函睡了三天三夜,时时刻刻给他输送具有治愈之力的木灵气,这才使他化险为夷。
落入不明生物体内的第五日,景函终于真正醒了。
与之前几次醒来时不同的是,他的身体不仅不再疼痛乏力,反而感觉充满了力量,甚至那力量还在源源不断地从丹田游走至全身。除了左半边的身体略有些沉重,他的感觉比落入海中之前还要好,也不知有何种奇遇。
景函缓缓睁开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头发乱糟糟的大脑袋,他定睛一看,会这样整个人黏在他身上的,除了林炎还有谁?
那沉重的半边身子更不必说,根本就是被林炎压的。
他动了动没被箍住的半条胳膊,突然感觉有什么东西在他的小腹上挠了一下。
那位置不上不下,正好隔着一层肚皮就是丹田的位置。
“!”出于每一名修士天生的自保本能,他猛地坐起身,推开了那只手。
本就只是迷迷糊糊睡着的林炎立刻醒了过来,他揉了揉眼睛,下意识地在景函的肩窝上蹭了蹭,喃喃地喊了半句:“师兄……”
“师兄?!”他惊喜地睁大了眼睛,重重地在景函的脸上亲了一口,“我不是做梦吧!你终于醒了!吓死我了!”
景函有些别扭地动了动脸颊,微微点头道:“醒了。”
林炎展开双臂,把他抱了个满怀,道:“醒了就好,醒了就好,累死我了,我们再睡一觉好不好?”说着,咂了咂嘴倒了回去,戴着戒指的手还下意识地伸到了景函的丹田处按着。
这一次,景函清楚地感觉到了从林炎的手上传递到他体内的能量,没有再推开。
睡了几日几夜,他一点儿都不困,只能一边充当人形抱枕一边转动眼珠打量周围的环境。
目之所及之处尽是肉红色的滑腻墙壁,一些纠结的红色肉芽状物附着其上,似是有生命一般缓缓搏动。
他们的身边,一团玄火正滋啦啦地烤着两大块不知随便从哪儿割下来的嫩肉,四个角的位置已经有些泛黑,发出阵阵糊味儿。
如果没猜错的话,他们落脚的地方,正是东海那头巨鲸的体内。
为了证实这个猜想,景函召唤出了系统,试图像往常一样搜索相关段落。
可这一次,系统像是随着主人的伤痛一块儿受了重创一般,只丢出了一卷破破烂烂的书简就没了动静,景函只能够自己一页一页地翻看。
亏得他记忆力不错,很快就翻到了相关的段落。
根据书中的记载,林炎在东海遇上了澜沧派的修士,双方一言不合开打,期间林炎不幸中了暗算,一个不敌被打落到海中,顺便被吞进了鲸鱼肚子里,哪知因祸得福,获得了那件中品道器,自此所向披靡。
景函仰起脑袋朝后看了一眼,一个和书中的描述一模一样的黑色入口出现在鲸腹的远处,而一直沿着这条路走下去,就能看见仙府的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