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函假装一无所知地翻阅了一会儿玉磐子拿过来的那本新书,指尖在其中一页微不可查地顿了一顿,又粗略翻完了后文,这才道:“这本书,我再留下仔细看看,过会儿再给你答复。”
玉磐子先是点点头,又摇摇头:“师尊那儿还等着你答复呢。”他自顾自摇了一会儿折扇,恍然大悟似的突然收起扇子,重重敲了一下掌心,笑得十分猥琐。
他十分棒槌地挤了挤眼睛,道:“哎呀,懂懂懂,你们商量去吧。”
景函确实也是要找林炎商量的,虽然不是玉磐子想的那个意思。
他朝林炎看了一眼,林炎立刻像是只得了主人青眼的大狗一样屁颠屁颠地跟了上去,甫一合上门就忙不迭地回答:“我自然是师兄说去就去,师兄说不去就不去的。”
景函面无表情地瞧了他一眼,伸出一只手来道:“昨天晚上那本书给我。”
林炎:“……”
他一边掏出小本子,一边有点儿不满地嘟起了嘴,小声嘟囔着:“不都一样的小册子吗,有什么好看了又看的……”
然后他便见景函把两本册子翻到同一页上,乍一看这两本书没什么不同,可仔细一瞧,又能发现其中好几个“东”、“北”、“山之阴”之类的地点竟然印刷得有些细微的偏差。
这种小册子一般都是用的雕版批量印刷,断没有每一本的字都不同的道理,除非有人花大价钱做成了活字,又或是大部分地方是雕版,而极小几个空位留给人手工填白。
景函的眉头微皱,总觉得期间有什么阴谋。
林炎见多了后世的印刷失误,倒也没想那么多,只觉得一个“西”一个“北”差得也不是太多,多半是印的时候没刷上墨,对景函道:“这种小册子也不知是哪年的东西了,做不得准,还是得到实地去看看。”
这个看法倒是与景函一拍即合,景函记清这段错字的上下文,合上书,出门去给玉磐子回话,说是同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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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事关不少重宝,玉真人对这本来历不明的小册子十分看重,没两日就分好了队伍派人到不同的地方刺探情报。
这其中有的地方目标太过笼统,有的又太过险恶,筛选过后也不过七八处地方可以试着探索一番。
山庄中几名元婴、大乘期的修士都纷纷出动,去往上古仙府、海外仙山之类的地方,景函作为年轻一辈的弟子,虽然也有元婴期,玉真人却舍不得他冒险,只派他在中土的几个小宝窟巡视。
其中恰包括他之前看中的那个灵贝场。
因为小册子流传甚广的缘故,景函和林炎到达平浪湖上之时已经有不少零零散散的修士飞来飞去,其中大部分人都手拿一本小册子,低头仔细念着,仿佛要从中看出一朵花来。
林炎也受了这个气氛的感染,掏出自己那本,逐字逐句地读给景函听:“……潜入湖底……终于在平浪湖东面误打误撞找到了灵贝场入口。”
而根据系统的记载,灵贝场的入口根本就是在湖外围西侧的一棵大榕树下的洞里。
景函斟酌了片刻,决定还是相信系统的说法,拍了拍太极的屁股,往西侧去了。
林炎有些奇怪地跟在景函身后提醒道:“师兄,你方向错了。”
景函不理睬他,他又黏上去,问:“为什么要玩西面走啊?”
太极破不耐烦地蹶了林炎一蹄子,不知道为什么,这条新捡来的灵兽一直和林炎不大对付,被林炎骑过一两次之后就再也不让他近身了。
玉磐子猜测是因为林炎一上去就要“动来动去”的缘故。
眼看一人一狗又要在空中打起来,景函只能解释:“看着湖面上这许多人,书上的地址怕是早就被翻了个底朝天,却还什么都没找着,可见那书中的地点是做不得准的。”
一直对小绿书深信不疑的林炎十分不相信这解释,可又找不到更好的理由来反驳他,只能跟在后面走了。
反正找不到的话迟早还是要翻个底朝天的,他这样安慰自己。
平浪湖纵深极大,站在东岸望西岸,只能看见碧波万里、孤鹜徘徊,远处的山峦影影绰绰,乍看上去简直和浮云一般缥缈。
而水墨色的太极和一身雨过天青色鹤氅的景函就如同从画卷中活过来的风景。
林炎颇有些不服气地在后头看着这一人一犬和谐相处,觉得自己上辈子大概和狗有血海深仇。
不然怎么一条二条狗都上来就黏景函,顺便把他赶得远远的呢?
不高兴尚且好糊弄,这条新来的是真的和他有仇似的,只要有狗在场,他稍稍对景函做一些亲密的举动就会立刻被拱走。
就连晚上的时候这条狗也对景函寸步不离,简直就是个**的狗皮膏药。
听说这狗是玉真人的长子玉衡小时候养的灵兽,早年被他带在身边一块儿云游,也不知道何时又被赶了回来,成日介在树林子里野,若不是被景函误打误撞发现,怕是再过两年就要变成野狗了。
敏锐地察觉到了林炎想炖狗肉吃的心情,太极突然回过头来朝他吠了一声。
景函挠了挠太极的耳根以示安抚,谨慎地朝林炎招手。
林炎立刻面带春风地凑了上去。
景函施了一个小法术以防偷听,这才道:“那边的榕树林似乎有古怪。”
林炎顺着他的指尖往下看,只见一片百尺高的榕树郁郁葱葱地立在湖岸旁,岸边卵石干净圆滑、湖水清澈,偶有几条小拇指大小的黑鱼儿在榕树的气生根间穿梭而过,带起一阵涟漪。
“那树……是长得太过高大了。”林炎斟酌了片刻,取了个不怎么有新意的说法。
景函似乎有些不满意他的迟钝,用气息四下查探了一番,确定无人注意到他们,又召唤出一缕水灵化为的剑气,直直地刺向某个角落:“细看。”
林炎这才发现,某一棵榕树下有一个十分不显眼的小土丘,这土丘乍一看十分平常,可若是仔细反复地观察,却能发现其形态并不那么稳定,倒像是水中的倒影一般……
难道是障眼法?
林炎想通了这一层,首先就要下去,却被景函拉住了。
只见景函指尖凌空一画,两道隐身符分别落在了二人身上,林炎立刻就看不见了对面的人,只余一条大狗傻傻地悬停在半空。
景函小声叮嘱了太极几句,让它自个儿在附近找个地方乖乖地等一会儿,又对林炎道:“跟紧。”
好不容易摆脱了烦人的大狗,林炎迫不及待地想和景函亲近亲近,伸手就去拉景函,却扑了个空,只能委屈地道:“师兄,我看不见你了,怎么跟呀。”
景函原本都快落到了地上,听见他的声音,只能折返回去,牵起他的手,把一道灵气注入了他的体内。
不多时,两人的灵气交融,林炎依稀能看清景函如同薄雾一般的影子,只觉得神奇极了。
景函见他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无奈解释道:“这都是些微末道法,我师父无事的时候自个儿琢磨出来的。”
林炎倒不觉得这是什么旁门左道,又问:“那会了这个法术,他人的隐身诀岂不是完全起不到作用?”
景函怔了怔,偏过脸去,一本正经地解释道:“此法需要施术者与被施术者心意相通才能生效。”
林炎立刻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忍不住扑到了景函的身上,抱着他晃了两下,道:“师兄的意思是,你与我是心意相通的吗?”
景函没应声,林炎却忍不住在他唇边亲了好几下,一双眼睛熠熠生辉,看得景函脸都红了,顾左右而言他道:“再不下去,太极就该等急了。”
林炎正高兴着,只是撇了撇嘴,也没说太极什么不好就开开心心地黏着景函一道下到了岸边。
茂密的榕树遮天盖地,几乎要隔绝了一切外界的光线,林炎小心翼翼地跟在景函的身后,警惕地打量四周的环境。
不一会儿二人就穿过如同垂帘一般的气生根,到达了那个古怪的土丘旁。
景函仔仔细细检查过周围的环境,确定和书中描述的出入不大,又确定周围毫无杀机后,毫不迟疑地一脚踩上了土丘。
林炎被他突如其来的鲁莽吓坏了,伸手去拉,却被一同带进了那个刻在地面的传送法阵中。
景函想过好几种不同的可能,却偏偏没想到这么偏僻的地方竟然还会有个法阵。
难道那灵贝场不是天然生成,而是有人刻意圈养的?
书中并没有提到过啊!
要知道,传送法阵可不是那么容易做出来的东西,不仅布阵需要深厚的咒术功底,如何才能保持这个法阵长长久久地稳定运行下去,而不是传送到一半就把被传送者湮灭在虚空中,这才是其中最大的难题。
书中的林炎是在十分后期的时候才找到的这个灵贝场,并没有发现任何修士活动的痕迹。
可难道灵贝自己会建法阵吗?那岂不是成了精了!
灵贝场离岸边并不远,两人只被困了片刻就落到了地面上,异常明亮的光线立刻笼罩了他们,让人难以睁眼。
林炎最先适应了光线,发出一声低低的惊呼。
景函心头一跳,也顾不得眼睛难受了,忙睁开眼。
这是一个巨大的水底溶洞,洞壁晶莹光滑如同白玉,洞底有约莫三五寸深的清水,清水之下、二人数百尺范围内密密麻麻尽是一个个拇指大小的灵贝,晶莹剔亮,隐约有天地元气浮动期间,衬得洞中如同仙境一般飘渺。
而这一切的正中,一枚巨大的母贝正散发出耀眼的光芒。
“那是……”林炎咽了口口水,试图走近几步。
“啪。”一声脆响在二人的身后炸开。
景函警惕地回头,只见两名身着全黑色兜帽的男子从他们身后出现,一高壮、一瘦弱,显然是跟在他们后面进来的。
“啧。”那二人显然也看见了母贝,其中较瘦弱那人轻轻打了个响指,发出一个愉悦的音节。
林炎和景函立刻进入了备战的姿态——藏头露尾,多半是魔修。
“先别急着动手,”瘦弱男子的语调中带着一丝邪魅,他有些不耐烦似的扯下兜帽,眼角含笑,缓缓舔了舔嘴唇,动作如同舐血,“二位,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