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上竿头,艳阳高照,后山人影浮动。
林间和风轻抚树梢,枝头蝉鸣初起浪潮。在这山中,日往月来间,已不经意地渐褪了春意,薄增几分暑气。
这儿的天素来明朗,寨子里头的弟兄们也已习以为常。顶着烈日,依旧在此等候寨中每日的集训。
喝口水,左右也只牢骚今日的太阳,怎的又毒了一些。
其中一名人高马大的方脸男子,今日却稍改了神色,此刻正抬头对着身旁三两兄弟道:“哎,弟兄们,我昨日在寨中见着那位姑娘了。”
“听说这寨中如今住的可不止一位姑娘,薛二哥,你口中是说的哪个?”一旁身形精瘦的小弟闻声贴了过去,好奇问道。
“前几日来的那位陆姑娘。”
三字掠过耳旁,随后而来的高询倏地紧了双瞳,顿地止了步子。
“薛二,你倒是有几分胆色啊。”许三抬眼瞧了瞧他,笑得有些不怀好意,“二当家带回来的人,你也敢惦记。”
“呸,你小子,只当人人都同你这般龌龊?”薛勇斥了他一声,又忙解释道:“我只碰巧昨日见着她打水,那瘦弱的模样,眼瞅着都只怕她跌进了井中去。”
“啧啧,也不知是哪家的姑娘。”
一声喟叹,底下的人听他话里这般形容,也只跟着摇头附和。他们当中多是些战时所救的小兵小将,或是后来出自山间的匹夫,自是从未见过晋王妃的模样。除去曾经跟于司马竞身旁的几名亲信,其余的怕是连高询的身份也识不得。
为首的管义见状,却板起黑脸,打断了众人的议论:“她梳着妇人发髻,应当是已为人妇,我们这些山野蛮汉,仍在此直呼人家姑娘,许是有些不妥当。”
话落,却引得下头的人更是增了几分好奇。
“管大哥,你也见着了?”
寨中向来规矩严明,如今猛地多了几名姑娘,也莫怪汉子们一时漾了心,惹了几分春意。
管义讪讪点了点头,压低嗓子道:“只确实神色凄凄,也不知是先前遇了什么事。”
“还能有什么,我瞧呐,这凄然的模样,定是在思念阔别多日的夫君咯——”
调笑的语调飘飘然落入高询耳中,那双漆黑如墨的眸子,更是一点一点,阴沉地不见底。
千里之外的皇城,当浮华的宫阙中燃尽最后一丝火星,繁盛百年的泱泱大国,终是落入了匈奴囊中。
元国181年,秦厉叛主,领兵攻城。在其勾结下,匈奴汗王乌维赤随后占领京都,坐享州地。皇城攻陷,乌维赤收疆土,改国号,将京中都城更名为汉川。
堂堂大元,如今已沦为了匈奴掌下的小小藩国。
城破当夜,秦厉便在殿内活捉了元国皇帝。在众目睽睽之下割了他的头颅,猖狂地悬挂于城门之上。城内外的人只眼睁睁见着这双目圆瞪,日渐干枯的尸体,足足几日有余。
高询得知这个消息时,却是冷哼一声:
“咎由自取,死有余辜。”
她快步走至院中,面上毫无表情。粗疏的袖袍低垂下来,指节却依旧分明地紧攥在一起。
深深吸进一口气,清淡的草香在胸膛中绕了一圈徐徐而出,仍散不尽满腔的愤懑。
高询缓缓闭上双眸,心内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究竟是为何,一定要将自己,将这百姓,一步步逼至此境!
院里微风已停,草木皆静。
山中此起彼落的鸟叫声,却偏是莫名在人心上添了几分燥意。
“锵——”
远处利剑出鞘,直直朝那单薄身影而去。直至贴上那层柔软,才堪堪停了下来。
高询不慌不忙地睁开眼,视线落在那人身上。
冰凉的剑锋抵在她雪白的脖颈上,将将割破了那细嫩的肌肤,缓缓渗出一条细长的血痕。
面前人始终不偏不躲,立在原地。鲜红的液体滴落下来,将素净的衣裳也染上了半层猩红。
她那寡淡的眉目间,却依旧冷冷清清。
叶秀影手中秉剑,这般犹自架于她脖上,霍然开口道:“司马竞不知情,爹有意留你一命,可我不会就此放过你。你若再敢在此耍什么花样,下一次,这剑所停之处,便不仅是到这里。”
白桑敛下眼帘,吐出的话轻轻淡淡:“我知道。”
“不准你欺负我阿姐!”
话落间,后头却猛然跑出了一名男孩,双手紧紧抱住身前执剑之人的腿,张嘴便咬了下去,逼得叶秀影铿然收剑。
“还有你!”
他一转头,双眉拧起,稚嫩的指尖直直指向不远处的高询,高扬的童声比这山间的蝉鸣还清晰几分,真切落入了其他三人耳中。
“阿姐待你如此上心。你消失了许久不说,如今居然还这般对她,哼,我知晓了,你也不是好人!”
“决明——”
白桑几步上前,捂住了弟弟的嘴。
我不是好人?
高询将那清减的身形落入眼底,心内冷笑。
那便干脆将坏人做个透!
她眯了眯双眼,眸中闪过一丝戾色。
“阿影,将他带走。”
“决明!”
面前之人终是慌了神,望着她惶然出声:
“你要做什么——”
高询余光扫过那纤弱的身影,疾步上前,一把将她拽进了房中。
“做什么?”她甩上房门,沉了沉眉心,却依旧掩不住积压许久的恨意:“自是要好好感谢一番陆姑娘当初的——救命之恩。”
白桑猛地抬头,双目相对之时,却从那双深沉的眼眸中,再也找不回往日的温柔。
她怔怔偏过脸,清清浅浅的水眸里终是染上了一层波澜。
“陆白桑,你告诉我。”高询却步步逼近,一伸手,狠狠捏住她的下颌。逼迫她再次抬起头来,咬着牙,沉沉问道:
“这一次你出现在我面前,又是为了利用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