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呜的北风无情刮着大地,小小屋舍内因为人多而存有一丝温暖的热气,只是这屋舍内的热气似乎并不能让薛嵬感觉到一丝的温暖,在他的脸上除了淡漠,并没有多余的表情。
我们静静听着薛嵬的诉说,时至凌晨,陈醰打了个打哈欠,他起身,侧躺在床榻上,捶了捶自己的腿,道:“你们就这样听着老人讲话,啥都没说?我怎么觉得气氛那么怪,还有鬼村不是个死人之地么?怎么有个心善的老人,还有个小孩?我怎么闻到了某种鬼祟和阴谋的味道?”陈醰不解,我也有这种异样的感觉。
薛嵬的眼里蓄着淡淡的温情,他柔声道:“极寒之地,也是有阳光普照的,那个老人的的确确是个心善的人,他的眼睛虽然浑浊了,但从那浑浊里,我看不到任何可怕的杂质,他救我,完全出于一片善心,还有……”他眸光放远,脸色空虚至苍凉,“孤独……”
“孤独?”陈醰从来闹腾,对于“孤独”二字总是理解不了。
薛嵬解释道:“水门村因为诅咒,死了很多很多人了,水老亲眼见证了死亡,那时候他已经九十八了,古代人能活到那岁数并不容易,他活着,一直白发人送黑发人,这种感觉,换做是我们,一定会崩溃吧。”
我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薛嵬继续:“对于同村人一个个离去,老人也是很难过的,他始终不明白,自己为何没有死去,或许……他说,他觉得老天留着他就是让他像那棵守灵树一样,守着那个已死的村寨。”
我叹了口气,“真可怜,要我一个人带着个孩子,在没有人烟的地方烧火做饭,周而复始,我会崩溃。而且,还要守着一个个的死人,那得有多强大的心里啊!”说到此,我恍然:“唉?那么,那些野菊和字都出自他手?”
薛嵬颔首,我感叹道:“那得花多少的时间和经历。”
“在所有人死绝的时候,只剩下自己的空虚,需要不断做事情来填补,水老一直那样孤单做着,直到有一天,他在村子里发现了一个小孩。”
“那个小童?那不是他的亲人啊?”我有一丝意外。
薛嵬道:“那个小童和水太郎一样,原本是跟着家人来祭祖的,只是,或许水门村的不幸真的存在吧,他的家人被强盗所杀,而他自己在慌乱中躲进了自杀林,糊里糊涂的进入了鬼村,水老可怜他收养了他。”
“虽然过程有点惨,但结局还挺happy ending的。”陈醰道。
薛嵬道:“的确,很温馨的结局,但是你想一个世界,只有你和一个孩子活着,那是什么样的感觉?”
我微微一怔,“好像威尔史密斯演的那部‘我是传奇’……感觉挺不好。”
“所以……老人看到我和水芳苓的出现十分高兴,他对我们很好,给予我们自己所能给的一切,希望我留下来,或者走了,带上那个叫水念安的孩子,让他有个真正意义上的家。”
“这祖孙在一起不是很好么?”我道。
薛嵬苦笑一声:“老人觉得自己岁数大了,命不久矣,怕是自己死了,留下念安一个人……”
“他可真是考虑周全,可是……呵,嵬子,你就这样莫名成了养父了么?”陈醰别有深意地笑着。
我想到一本正经的薛嵬莫名多了一个养子,不禁也有点哭笑不得,只是……我忽然一惊,嘴里喃道:“水念安……”我猝然抬头:“这名字好熟悉。”
薛嵬淡定道:“和秦朝年间那个胆大的孩子一个名字。”
“对!就是那胆大的小孩,真巧了。”我随意说了句,但内心不知为何有一丝惴惴。
“的确……不过同名同姓的人很多,这个不足为奇。”薛嵬道。
“那你后来真的收养了他么?”宝财问。
薛嵬摇了摇头,凝注着烛火,道:“没有,念安死活不肯离开水老。”
“那也应该,毕竟老人收养了他,二人像祖孙一样有感情了。”我道:“那后来呢?”
“后来……”薛嵬喃喃,目光里似乎有了笑意:“因为我有伤在身,所以在那里住了一段时间。那期间由我生火,水芳苓掌勺,水老负责他的田园以及我的伤口,念安则给我们做后勤。”
“这个感觉好像其乐融融的一家。”陈醰抬着头,手磨着自己的下巴,没心没肺说道。
薛嵬闻言,苦涩一笑,在他消瘦的脸上,我看到了比以前更为浓厚的硬气,那像是一块铁被打磨成了锋利的刀,只是那刀在我们面前,收敛起了自己的锋芒,他微微皱起眉头,告诉了我们他的忧患和伤心,“有那么一刻,我真的有你说的这种感觉。”他的眼神里逐渐浮上苍凉和疲倦,“因为独身在异世,对于所有的真心都是充满了无比的依赖……好像陆裳和我,只是她最后惨死了,那种得到又失去的感觉,就好像四季流转,总是充满淡淡的感伤。我在陆裳死后,曾孤苦无依过一段时间,那段时间心空寂的不像话,唯有仇恨填满,然而在遇到水芳苓以及水老和念安后,那种感觉又淡了,留下的是那种简单的舒心。那三个人,让我把所有的痛苦忘却,忘却在鬼村里面,这种感觉,好像让·弗朗索瓦·米勒的现实主义油画——《拾穗者》,很安静,很祥和。”
虽说《拾穗者》是一幅质朴的油画,但画里的三个女人都是弓身作业的,那动作饱含着生存的重压,好像此时的薛嵬,他给我的就是这种感觉,内心隐隐的愧疚终于藏不住,我道:“对不住,嵬子,我和宝财,陈醰一直相信你也掉到了这个异世,也曾努力找过你,但是……在古代,想找一个从另外时空来的人太难了……”
薛嵬摇了摇头,平和道:“不要那么说,我相信一切都是冥冥中注定的,现在……”他握住我们的手:“我们不是又在一块了么。”
有一股股温暖的浪潮在心里澎湃,我点了点头,反握住薛嵬的手,展颜一笑:“我们四个要一直在一块,然后想办法回到现代。”
“没错!”陈醰抱怨道:“我真的快受不了这里的生活了,尼玛没手机,没电影,没有烈酒,还没有夏天露大腿的姑娘,枯燥死了。”
“我也想回到现代,想把古代看到的那些动植物都记录下来,然后写一部旷世大发现。”宝财的眼睛里流露出迫不及待的光彩。
听陈醰和宝财说完这些话的时候,内心忽然蹿起一股无比酸楚的感觉,我重重吞了口唾沫,强压下不舒适的感觉,陈醰看我脸色不好,问我:“流子,你怎么了,怎么还流眼泪了?你是不是觉得我们回不去了?”
什么?我流眼泪了?我抬起手触碰自己的眼睛,的确已经湿润,但是莫名其妙的我流什么眼泪?难道是泪腺出问题了?
不对,不是泪腺问题,酸楚的感觉一潮潮涌来,尤其在陈醰说完那句“回不去”之后,我的眼泪像水龙头再也止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