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规矩与放榜
不知不觉细雨渐小,淅淅沥沥的洒落在京城街26。
悦来酒馆人来人往,顾客极多,平日里出现一两个魔教人物实属平常,但这些人往常大多穿着便装,很少明示魔教弟子身份。即便让人认出来,除非深仇大恨,否则极少在酒馆中动手。
这个愣头愣脑的青年拍桌申斥舒老头,整座酒馆随之一静,而后爆发出哄笑声与嘲讽声。
坐在三层的几个汉子相继叫道:“哈哈,哪个山沟里蹦出的魔崽子,这么不懂规矩。”
“不怕风大闪了舌头,你动舒老头一根指头,你看看你能不能平安走出京城去。”
“二两马尿下肚,这小子居然胡言乱语起来啦。”
“还真有当华山派红榜是闹着玩的。”
舒老头听到魔教青年呼喝自己,面上毫无惧色,只欠欠身子,而后闭口不语,一副不愿相争的样子。
这时四层响起一个女声,听声音大概三十多岁,阴阳怪气的说道:“魔教的小子,你倒是上去啊,别光敲这老货的牙齿,最好一刀给他捅了,那才叫英雄好汉,保你两个月内名传大江南北。”
这女子话音落下,所有酒客都‘哈哈’大笑。
舒老头闻声抬头一看,隐约瞧到四层的一桌席面。开口的女子三十多岁,颇为秀丽,眉宇间有股抹不去的英气。
他并不认识这女子,还以为是随便起哄的,扭头再瞧,发现这女子坐在一名虬须老者身旁,相距极近,显然关系亲密。
老者六十多岁,身着红色锦袍,一身的富贵相,右手放在桌上,随意把玩着两颗龙眼大的金胆。
舒老头眼神一缩,认出了这个锦袍老头,正是方才他提到过的金刀王元霸,洛阳王家的老家主金刀王老爷子。舒老头心中盘算,没听说王老爷子纳妾,这个女子又是谁?转念间,舒老头便猜到一两分,随即对四层抱拳,苦笑道:“可是福威镖局的林夫人?小老儿在这先给您赔礼了,可不敢害老头子啊,老头子这点斤两还不想入土。”
之前说话的正是王元霸长女,早已远嫁福威镖局的王氏。王氏恼恨舒老头编排自家弟弟的婚事,因此出言激怒那位魔教青年。
王元霸微微一笑,拍了拍王氏的臂膀,以他们金刀王家的身份地位,敲打这个说书人、百晓生两句自无不可。
但如果真的惹那个魔教愣头青血溅当场,谁的脸面上都不好看,金刀王家怕是也要吃挂落。
悦来客栈、悦来酒馆能开遍大江南北,每日讲述各门各派隐史,臧否江湖人物,这样都屹立不倒,不起波澜,有脑子的江湖人,谁还猜不到人家身后的东主?
那个魔教青年愣在当场,有些进退维谷,他没想到区区一介说书人都敢不敬神教。这老头不搭理自己,反倒给起哄的娘么赔礼,怎么都感觉怪异。
青年身旁有个三十来岁的中年汉子,这汉子方才与身边人密议着什么,一个没注意,居然让青年惹出如此风波,脸色有些阴沉。
中年汉子连忙将青年拉回身旁,低声说道:“子杨少爷,跟他一个说书人计较个什么劲,他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呗,而且悦来客栈臧否人物,一向公正客观,不会平白摸黑咱们神教。”
青年有些诧异,开口问道:“赵大哥,咱们神教弟子一向快意恩仇,别说这老头言语上冲撞了咱们,就是素不相识,咱们杀了也就杀了,哪有什么麻烦的。”
中年汉子有些哭笑不得,反问道:“难道你还能将整座酒楼都给屠了不成?”
青年一脸不快,说道:“赵大哥,你这不是抬杠么,我自对付那个糟老头,与其他酒客有什么干系。”
中年汉子摇摇头,心说这小子在家里真是被惯坏了,怎么一点江湖规矩,江湖掌故都不知道。但想到他位高权重的二叔,中年汉子不得不耐心解释道:“一个说书人当然算不得什么,麻烦的是酒楼背后的靠山,咱们大庭广众之下动手,必然会被其他人看到,如此漏了姓名模样,可是一辈子的麻烦。”
青年吃了一惊,有些不信的问道:“一个酒楼而已,就算背后的东家有些势力,还能把咱们怎么着?江湖之大,他还能追咱们一辈子?再说了,实在不行咱们躲到黑木崖,我可不信有人敢去黑木崖撒野。”
中年汉子怪异的看了青年一眼,而后说道:“没错,子杨少爷说的一点不错。百战堂张堂主是这么想的,结果去年一个大意,在鲁南身首异处。修罗堂欧阳坛主大闹太原悦来酒馆,随后在晋西遭遇伏击,惨死于乱剑之下。”
“千机堂于坛主是个机灵人,在安阳遇到李不负,场面话都没说一句,扭头就走。最后也被人家追到猩猩滩,一剑捅穿心窝,双眼看着黑木崖缓缓倒下,那叫一个死不瞑目。至于玄武堂杨堂主,之前躲在黑木崖上,说什么也不肯下山,每天疯言疯语的说有人要害他,丢尽了神教脸面,上个月被教主赐死,子杨少爷你总不会不知道吧。”
魔教青年有些底气不足的说道:“这都是五岳剑派干的好事,跟悦来酒馆有什么干系。”
中年汉子幽幽的说道:“你怎么知道悦来的‘悦’,不是脱胎于五岳的‘岳’?”
魔教青年张大嘴巴,问道:“难道这个悦来客栈、悦来酒馆都是五岳剑派的产业?”
其实想来也是,如今江湖上有这个实力,能支撑如此大型、连锁酒楼客栈的势力,除了魔教便只有少林武当,以及五岳剑派了。
这两年少林武当掐的厉害,时不时的爆发摩擦,反倒是五岳剑派威望稳步提升,隐隐间五派联盟可与少林武当并驾齐驱。
中年汉子一副看白痴的表情,好像在说:‘你才想明白么’。随后给魔教青年上了一课,告诉他两三年来的江湖大事件。
五岳剑派前两年向整个江湖发出公告,说是江湖事江湖了,祸及直系,不及旁系,习武相斗,不杀黎庶,以武犯禁者,五岳剑派共击之。
说白了就是,有怨报怨有仇报仇没人管,但不要轻易灭人满门。学过武功的江湖人,人脑子打出狗脑子也没人管,但如果恃强凌弱,欺负那些手无寸铁,不会武功之人,五岳剑派见一个杀一个。
自此,犯禁者都录名在华山派红榜之上,之前中年汉子说的那几名魔教堂主坛主,都是因为这个由头,在这两年里被五岳剑派挨个祸害死了。
这是五岳剑派划出的底线,这条底线伴随着两个采花淫贼的不同际遇,而深入身心。
江湖上有两个最出名的采花淫贼,分别被称为‘一杯倒’和‘千面郎君’,这两个家伙一个擅使蒙汗药,一个擅长易容。
这两人前年一同到了济南府作案,‘千面郎君’易容扮作府学案首,坏了济南府某家千金小姐的清白。
结果这事引来泰山派的震怒,新任泰山掌门天门道人亲自带领弟子封住济南府,同时广邀正道好手一同捉拿‘千面郎君’。
这‘千面郎君’虽然出不了城,但他换一个面容扮作他人,泰山派的人再多也是无济于事,根本找不到此人。
后来华山派、嵩山派的后援赶到,用了华山派大弟子的计策,一个城区接着一个城区,一条街道接着一条街道的排查,每个人都登记造册,并揉捏脸庞,就是为了找出‘千面郎君’。
说来也巧,排查过程中正好撞破‘一杯倒’的藏身之所,这家伙掳了海沙派黄帮主的女弟子。‘一杯倒’原以为自己的小命要交待在这里,没想到带队的李不负只给了一个‘滚’字。
后来海沙派黄帮主找李不负理论,说是自家弟子险些被贼子玷污,你作为正道高手,怎能放走淫贼?
李不负的回答是,江湖事江湖了,你的弟子学了武艺便算是江湖人,江湖仇怨咱们五岳剑派管不着。为你弟子出头是你们海沙派自己的事情,天下那么多欺凌弱小的淫贼坏蛋,咱们五岳剑派都杀不过来,哪有闲工夫去管‘一杯倒’。
结果李不负被海沙派黄帮主戳着脊梁骨狂骂两天。
但是有李不负带头,五派弟子有样学样,只针对‘千面郎君’。终于在第十三天上,将‘千面郎君’堵在了趵突泉旁,最后被泰山掌门天门道人一掌击毙。
五岳剑派不计成本的维持这条血色底线,所有胆敢越线者,只要知道名字,知道出身,一定追杀到底。
就算魔教之人,在这份凶威下也不得不收敛蛰伏。****绿林道的好汉劫掠商队,也只抢银子货物,伤几个镖师护卫,而不敢擅杀商人。
魔教青年这才知道,为什么中年汉子要反问他:‘难道你还能将整座酒楼都给屠了不成?’
只要他出手对付舒老头,必定会被好事者报给五岳剑派,若是普通人,五岳剑派追缴的力度可能还差一些。但如果在五派头上捋虎须,那真是老寿星吃砒霜嫌命长了。
如今,五岳剑派的这条规矩越来越被认可,许多江湖人发现,如果魔教也能遵守这条底线,似乎就没那么可怕了。大家混江湖,早已将生死看淡,哪天若是横死街头,都不会有半点意外。
大家害怕魔教,主要是怕魔教偷袭灭门的那一套,死前还要遭到百般折辱,如果魔教也能受到一定程度的限制,似乎也是很好的。
于是越来越多的门派,跟随五岳剑派发出公告:
江湖事江湖了,省略省略省略,峨眉派与五岳剑派共击之。
江湖事江湖了,省略省略省略,昆仑派与五岳剑派共击之。
直到上个月,少林武当也相继发表态度,表示赞同五岳剑派的公告,如今可真成了‘天下共击之’。
现如今,魔教犯案的成本直线提高,你老老实实的祸害江湖人,没人管你。但如果残害手无寸铁之人,只要事机不密,曝出名字面容,立刻就会上华山派的红榜,被全天下追缉。
而且华山派红榜都标有花红,杀一人就可以领多少贡献点。着实刺激了许多江湖人,为华山红榜平添三分威慑力。
在阵阵哄笑中,中年汉子赵大哥拉着魔教青年离开悦来酒馆。
经这么一耽搁,舒老头也没法继续品评魔教人物,草草说了两段便转身离场。其他酒客纷纷咒骂魔教青年,说是‘好端端的,被一个不懂规矩的愣头青给搅和了,真是要气死个人。’
赵不死吃着酒菜,也跟着酒客们一起骂魔教青年。
这时张大哥开口问道:“不死兄弟,去辽东和高丽的商队都回来了,总窝在京城也不是道理,各家商队打算何时启程赶去华山?”
听到华山二字,赵不死立刻来了精神,他解释道:“据说在等贾家的商队,贾家这次前往草原开辟商路,如果能顺利回来,这又是一条铺满金银的商路。那些商家可都精明着呢,人参、灵芝、鹿茸什么的晚两天又不会坏,如果能巴结上贾家,也好开口分润新商路的利益。”
说完正事,赵不死对张大哥问道:“张大哥,你们兄弟三人这次也打算去华山走一趟?”
见张大哥三人点头,赵不死低声说道:“听兄弟一句劝,华山派的好东西太多,千万别迷花了眼睛,东挑西挑的。有贡献点就用,千万别省着,否则就要没命享用。”
而后赵不死猥琐的笑了两下,又说道:“有银子也不要拘着,华阴县这两年变化极大,消费玩乐的场所极多,咱们也不能对自己太过苛刻不是。就拿新兴的悦来洗浴来说,那里边的服务,啧啧,保准让你大吃一惊。在我看来,可比京城的红袖招、怡康馆强太多啦。”
张大哥见赵不死越说越下道,更是说起‘冰火两重天’、‘沙漠风暴’之类的花样,让他一头黑线,赶紧止住了赵不死的话头。
赵不死悻悻的说道:“兄弟就这么个喜好,江湖朋友谁不知道?张大哥实在太正经了些。”
细雨初停,街面上陡然热闹许多,熙熙攘攘,敲锣打鼓不一而足。时而能听到少年的尖叫与鞭炮爆竹声。
“外边怎么这般吵闹?”赵不死用筷子扒拉着几片牛肉。
张大哥也不清楚,回身向窗外张望。
还是旁桌一个商人模样的胖子回答道:“今天是恩科放黄榜的日子,鸣鞭报喜,跨马游街,琼林宴,自然是热闹非凡的。”
赵不死点点头,转头准备去喝酒,文人的事跟他是全无关系的,只不过心中不期然的想起了几年前那个潇洒倜傥的书生。
这时一队差人鸣锣敲鼓,打悦来客栈窗口经过,后边还有六七名公差,手中举着竹竿,上边挑着鞭炮,一路走一路响。
只听打头的公差使劲敲了一下锣,而后大声喊道:“殿试报捷,恭喜河间府岳卓岳老爷高中三甲二十三名,赐同进士出身!殿试报捷,恭喜河间府岳卓岳老爷高中三甲二十三名,赐同进士出身!”
赵不死听了公差喊话,酒还没喝到肚子里,双目圆瞪,就想问张大哥方才喊的是什么老爷。
没等赵不死开口,那位公差再度喊道:“恭喜河间府岳卓岳老爷高中!”
赵不死一口好酒喷到桌子上,对满目惊疑的‘京城三义’略一抱拳,而后提起腰刀冲出酒馆,连之前存下的蓑衣也不要了,追着报喜的公差而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