敛心衣衫尽湿,他双手抱起金璎珞,轻轻地将这个女子放在白泽的背上,却并不松开手,就这么紧紧地抱着金璎珞,深深地望着她,仿佛这一眼,就是永诀。
过了好半天,敛心才微颤着松开手臂。
白泽不懂情为何物,只觉得这一瞬,敛心好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不再是那个神仙见了想躲,鬼怪见了吓跑的妖道,只是一个脆弱多情的少年。
良久,敛心终于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他口齿微动,悄悄地了一句什么话。
只见青光一闪,一只纸鹤从他的掌心中飞起来,迎着风雨扶摇直上,振翅向远处飞去。
白泽心中一紧,心想:“这妖道莫不是在忽悠我,拖延时间搬救兵?”
忽听敛心轻声道:“替我把璎珞送到武成王府,交给李安,我要她毫发无伤。”
白泽急道:“那血咒呢?你什么时候替我解咒?”
敛心又摆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邪气凛然,摸出一只白玉瓶子扔给白泽,低声笑道:“天机鬼卜一言九鼎,这只瓶子你收好,到了王府,自然有人替你解咒。”
不远处,北极光和巨龙正打得难解难分。
白泽犹豫了一下,道:“一起走吧,北极光没空阻拦我们。”
敛心摇头道:“快走!”
就在这时,四周传来密集的脚步声,还夹杂着铠甲和兵器互相碰撞的声音。一个身穿龙袍的年轻男子着暴雨,领着禁军中最精锐的部队——朱雀营的人马,将白帝阁围了一个水泄不通。
白泽纵声咆哮,掀起一阵妖风,无数瓦片地砖被卷上高空。朱雀营的官兵只微微一乱,便纷纷挽弓搭箭。
只听嗖嗖之声不绝于耳,箭去如流星。
这不是普通的弓箭,是玄铁破罡弓。
修仙的人之所以不敢轻易冒犯人间帝王,就是慑于玄铁破罡弓的威力,这种强弓可以轻易地穿透修仙之人的护体灵气,神仙妖魔都难以全身而退。
④≈④≈④≈④≈,■. 敛心长啸一声,衣袍鼓风,一片耀目的青光从他身上爆发出来,浩瀚的法力向西面八方冲击而去。
一时间,官兵人仰马翻,密集如雨的破罡箭霍然倒飞而回,四周的百年老树齐根折断。整座白帝阁震了几震,轰隆隆地塌下来,烟尘弥漫。
混乱中,白泽背着金璎珞腾云而起,化作一团白雾,转瞬消失在天边。
穿龙袍的年轻男子越众而出,瞥了敛心一眼,薄唇微抿,问国师道:“他就是李三笑,天机鬼卜?”
国师面色煞白,行礼道:“禀陛下,他就是鬼卜,微臣无能,鬼卜的几个同伙都逃脱了。”
敛心斜倚在一面半塌的画壁上,嘴角、眼睛、耳朵中缓缓渗出鲜血,大雨中看不分明,顷刻就被雨水给冲淡了。
方才为了救出璎珞,敛心使用了禁术,此刻禁术开始反噬,先前中的毒也开始发作,他感到一阵虚脱,仿佛全身的力气都在缓缓抽离,连视线也有几分模糊了。
敛心睁大眼睛,仍旧看不清这位传中厚颜无耻、靠着拜武成王为亚父才登上帝王宝座的人,是个什么样子。从轮廓上看,姬良皇帝依稀有几分英武之气。
可能是出任过边塞将领的缘故,姬良的皮肤很黑,黑夜里只有眼睛和牙齿格外明显。
姬良微微冷笑,道:“朕听鬼卜的相术、道法和武功都是当世一流,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更有窥测天机的本事,怎么连自己的死期也没算到?”
敛心心想:“预测之术譬如下棋,旁观之时,只因与自身无关,无利益牵扯,无感情羁绊,明心见性之下,一切细微之处洞若观火。一旦入局,七情乱心,六欲障目。难以至虚守静,自然也就无法推算准确。”
所以自古以来,相士从不推测自己的命运,哪怕是至亲之人,也一律不去推算。一来算不准,二来万一算准了,难免会有不如意的事,忍不住就去逆天改命,将自身陷入更大的危局。轻则折寿,五弊三缺。重则天谴,飞灰湮灭,万劫不复。
敛心懒得对外行解释,他嘿嘿一笑,道:“讹传罢了,你号称天子,却认了李伯父当爹,难道他就是天?”
姬良面沉如水,正要话,忽听一阵闷雷炸响,空中巨龙的身影骤然消散,化作一缕紫色雾气,钻入敛心腰间的紫玉龙纹佩中。
北极光浑身浴血,脚踏流光刄,从高空中疾飞而下。
雨丝、闪电、狂风都被他远远地甩在身后。
待看清北极光的模样,姬良吃了一惊,半日不见,北极光仿佛一下子苍老了五十岁,不仅须发皆白,连背也微微有些驼了,一张脸上沟壑纵横,只有目光仍然明亮深邃,极有神彩。他原本那副萧萧疏疏,宛若孤松**般的形貌,此刻已然找不到丝毫的痕迹,
“陛下,我的那件大事,眼下时机已到。”北极光甫一落地,便急切地去看敛心,确认妖道还没死,这才松了一口气,道:“按先前好的,鬼卜归我处置,我助陛下完成那件大事。”
敛心模模糊糊听见姬良的声音道:“一言为定。”
他昂起头,雨水打在脸上冰冰凉,被风一吹,彻骨的冷。剧毒侵入脏腑,敛心的眼前陡然全黑了,只听见四周都是人声,似乎是禁军正在收队,人群正在散去。只有流光刄的气机仍然牢牢地锁定着自己。
他打了一个寒战,心想:“北极光这人还真是谨慎啊。”
姬良带着国师走了,北极光摸出一瓶丹药,倒出来两丸,自己吃了一粒,又将另一粒递到敛心的嘴边。
敛心鼻翼微动,也不问是什么药,直接一口吞了。
北极光哼了一声,道:“你就不怕我毒死你?”
敛心苦笑,颓然道:“你若要杀我,犯不着浪费丹药。金长老摔倒的位置,是你刻意操控的,你就是想借我的手杀掉金长老,让璎珞恨我,让我和你一样,此生再也不能回天机宫。”
北极光冷笑道:“儿女情长,英雄气短,我帮你斩断情丝,不好吗?你用了禁术,还不运功疗伤,真的想死?”
敛心剧烈咳嗽,眼耳口鼻中都渗出鲜血,他晃了两晃,伸手扶住一旁的残垣断壁,不再话。
北极光捻出银针,把敛心左手的五个手指尖都挑破,将他倒提起来,大步向前走去。
这一场恶战,直打得房屋倾塌,花木摧折,宫墙内一片颓败景象。敛心头朝下,晃晃荡荡,虽然看不见,也能感到地面上有许多残砖碎瓦,高低不平。
走着走着,北极光忽然轻轻一叹,道:“你比我幸运,你擅入天谕迷城,偷学赤流禁术,风青彦只罚你保护李安一个月。这哪里是惩罚?简直是在替你铺路!当年我只不过在天谕迷城的外围偷窥了两眼,萧容就封了我的修为,罚我一百年不能开口话。我气不过,私自离开两仪山游历江湖,可惜我这辈子只有徐敬亭那么一个朋友,一直到他死,我也没开口过一句话,他一直以为我是哑巴。”
“我听师父过,师祖觉得你不够沉稳,想磨炼你的心性,后来他也觉得处罚过重,亲自下山去寻你,谁知你已然误入歧途。师祖非常惋惜,为了这件事,师父时候擅闯天谕迷城,把神像都打碎了,师祖也没有责罚他。”
敛心着,身体突然痉挛起来,黑色的毒血缓缓从他的指尖渗出来,一滴一滴的,落在地上、路旁的草叶上。他浑浑噩噩的,感到北极光似乎正在丈量着什么东西,只听北极光一边低声念着尺寸,一边赞叹道:“这才是最完美的活傀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