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州,乃古州之一,下辖五郡,历史悠久,人杰地灵,海运便利,商贾云集。若值昌平之世,圣上英明,官员励治,则政通人和,弊绝风清,家给富足,物阜民熙。
梁太宗年间,诗人曹唯德曾赞曰:“暖风微熏游者醉,海船帆落万人归”,可见人之熙攘,物之丰裕。
可叹,今夕不同往日,肃宗当朝,碌碌无为,奸相擅权,肆意干政,地方凋敝,民众哀怨,此情此景,已是远不如前。
可有道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登州总归是占着地利,与内陆诸州异样,其漕运发达,矿井林立,商船众多,茶肆遍布,朝夕之间,黄金白银流通甚大,已不再是单纯的以农立州了,而是半农半商,经济较为**,是故即便天灾**齐临,亦不至于家家闭户,门可罗雀。
“这登州东平之景,还当得起‘繁华’二字”,萧黎环视左右,人流不小,虽算不上摩肩接踵,可也是络绎不绝。
“东平郡本就是仅次于首府的大郡,治下三十余县,人口逾百万,焉有不景气之理?况且我们现在还处于紫陵城,治所之地,闹市中心,更是人声沸腾”,萧暄淡淡应道。
“这登、冀二州皆是遭了雪灾,朝廷原以为登州雪灾棘手,却不想冀州灾情更重。我们一路下来,所见之登州,并没有传闻那般灾情紧急,早知如此,应先治理冀州方妥。”
萧黎念着前些日子巴邑城凋敝之景,有些唏嘘。
“哼,这还不是要感谢冀州刺史等庸官,为了政绩,隐瞒不报,弄虚作假,文过饰非,明明灾情严重,偏偏避重就轻,只说个别郡县千人受灾,难以为继,不谈多地早已人去楼空,死尸遍野”,一提起这个,萧暄就来气,那日朝堂议选登州钦差之前,众官本在商讨冀州灾情,只因刺史上疏之状未及登州严重,方才搁置一旁,只命专人运部分粮款先行赈灾,却不想,自己亲自走一遭,却截然不同,触目惊心啊。
“若真要比较,登州临海,气候湿润温热,灾情较之冀州,实则弱上一筹。不过,少爷,你也不必忧心,陈大人已坐镇冀州,想来会妥善安置,据实禀告朝廷。”
萧黎轻声安慰几句,见到萧暄眉头依然紧紧皱在一起,叹了口气,“少爷若是在揪心,不若先从登州粮款中调离部分,救济冀州,已解燃眉之急。”
萧暄闻言,却是未置一词,依旧负手默默前行。良久,行至一石拱桥头,临溪驻足而立,轻笑一声,无尽讽刺,“冀州重灾之地,官员压下消息,拼命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而登州轻灾之地,官员却极力夸大,百般渲染,恨不得天下皆知。如此反差,真是有趣。”
萧黎一怔,偏头望着小主子愈发幽深如潭的黑眸,暗暗琢磨这番言论。她本是伶俐之人,跟着萧暄,学到了不少,只一小会儿,便豁然开朗,嘴角满是苦涩,“有时候,这世间的**比天灾更可怕啊。”
萧暄一滞,微不可察地点点头,她一向是欣赏萧黎的领悟力。此次登州之行,不知要涌现多少魑魅魍魉。
两人心情皆有些沉重,只余下忠厚的萧战接不上话,呆呆立在一侧,傻傻地揉着后脑勺,咧开大嘴,憨憨直笑。
“好了,把这些恼人之事暂搁一边吧,这几天咱们赶了不少的路,找个地方填填肚子,养足精神,等飞麟将情报送来,再作他论”,萧暄转向身后二人,摊了摊手道。
“好!”萧战率先应道,嘴角一串哈痢竖直流下。
萧黎见状,又好气又好笑,无奈至极...
且说这三人上了城中汇珍居,挑了二楼临窗雅座,点了不少美味,正吃在兴头,便见楼下急匆匆地奔上来一群男子。
“在场的都听着,这二楼的地面被我家小主全包了,尔等酒钱也由我与店家付清,且速速拿上包裹,换别家吃食,莫要搅了我家主子兴致。”,领头之人年约而立,身着黑衣劲装,长近七尺,虎背熊腰,臂膀结实,挎着一柄两侧镶玉大弯刀,声音浑厚低沉,却带着独特的南方腔调。
原来是有包场之客,遣手下前来赶人。
二楼的诸位食客见对方来势汹汹,人多势众,自知招惹不起,且也不需另付酒钱,不敢耽搁片刻,一股脑全走了。
当然也有“不识趣的”,自得自乐地吃着,毫不理会。
哼,我家少爷定座在前,你家主子包场在后,按着先来后到之礼,我们如何坐不得这二楼?你们可以包场,我们就不行吗?非得在吃到一半时赶人走,真是不道德。
萧黎眼也不抬,小口嚼着喷香的肉粒,满腹怨念,她素知萧暄这几日疲累,眼下胃口正好,也就打心底不愿小爷去迁就他人,况且那男子气势凌人,一副咄咄相逼之态,让听不惯这种腔调的萧黎已是极其不爽。
不得不说,萧黎久居萧暄身侧,耳濡目染,气质尚佳,虽不以势压人,可王府该有的傲气一点也不会少。
“呵,还遇见一桌不识相的”,领头男子扫视一圈,瞧见还有三人未走,讥笑一句,大步上前去,从怀里抓出一大把碎银子,往桌上随意一掷,“这二楼已是被我家主子包下了,其他杂人不可滞留。拿上这些钱,够你们再找一家了,快些离开!”
言讫,三人依旧喝酒吃菜,屁股似黏在凳上,纹丝未动。
“呦呵,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啊,老子这在跟你们说话呢,都他娘的聋了?快些滚开,若再胡搅蛮缠,仔细我的刀。”
领头男子本就脾气火爆,见着这般形状,焦躁不已,压住到顶的火气,呵斥几声,不客气地扬了扬手中大刀。
然萧暄静静地拿着瓷杯,喝着登州独有的甜黄酒,看着窗外来来往往之人,白皙的侧脸印出淡淡光泽,面色愈显沉凝,仿若周边发生的一切,皆与她无关。
她不喜用食之时被人打搅,更不喜别人以势压她。
若要论傲气,她这个世子爷,才是最甚的。
主子不动,随身护卫哪有能离开的道理?
萧黎、萧战自然是悠闲地跟着一块吃,一副“任尔东西南北风,我自岿然不动“的态势,委实是淡定。
不过,很不幸,对面的领头男子原是个鲁莽武夫,并没有踢到硬板的觉悟,平日里跟着主子,到哪了不是享受高人一等的待遇。现下他只知道自己在这间小小的酒楼,被几个平头百姓给晾得下不来台。
“铿锵”,男子豁地一下拔出刀来,明晃晃的刀身反射出凛凛白光,让人不寒而栗,“你们这群刁民真是不识好歹,那就别怪老子手下无情了!”
他身后的护卫围成一圈,恶狠狠地盯着萧暄三人。
原本蹲在板凳上,大快朵颐、风卷残云的萧战终于放下手中恋恋不舍的肉骨头,抹了抹油腻腻的嘴,直起身来,打了一个惊天动地的响嗝,转头斜视着诸人,蒲扇大的手掌一挥,把桌旁的银子通通扫落在地,摔得噼里啪啦。
“滚!”
粗大的嗓音,简单的字眼,夹杂着劲气,配着厚重的身躯,震慑而出,直把阁顶都惊得一晃,白色灰尘簌簌而下。
“你,你找死!”男子望着比自己高出一大截的萧战,不禁后退半步,右手紧紧抄着弯刀,不肯示弱,嗓子发干,说出的音调略有些扭曲,带着一股子明显的沙哑。
“是我们找死,还是你这厮找抽啊?”
萧黎撇嘴,淡淡一句,激的对面男子额上青筋暴起。
萧暄闻言一愣,眼神有些怪异地瞥向萧黎,小妮子什么时候也学着这么直白地说浑话了,定是被萧海几人带坏的。
后者却是娇俏地吐了吐舌头,眨了眨眼睛,一脸无辜。
“来啊,给我上,废了他们!”
黑衣男子面色煞白,眼瞳冒火,弯刀重重挥下。
身后众人听着命令,纷纷拔刀上前,齐齐砍向萧战。
十几把利刃转瞬即至,逼到萧战胸前,却只见他神色从容,嘴角挂起往昔的憨笑,抬手一挡,挺胸相迎,竟是生生地逼停了所有刀。一把把弯刀直直砍向萧战手臂、胸前,却宛若碰在铁钢上,割不破一点皮肉,更似淬练般溅起点点星火,摩擦之声令人胆寒。
使刀的大汉们卯足了劲往下砍,却见萧战寸步未移,悉数挡下,其身躯之庞大,气力之雄浑,可见一斑。
“萧战,给他们点教训就行了,勿要伤及性命”,萧暄夹了片清炒干笋放在口中,慢悠悠地道。
恩,这笋味道不错,可还欠些火候。
“是”,萧战点点头,舔了舔油腻的嘴唇,盯着众位持刀大汉的眼里冒出绿幽幽的光,恍若盯着羊羔的大老虎。
接下来,这个场面完全是一边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