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魂不散。
如果说方迟一开始是盼望着しと的Avatar出现,但当他露出掠夺者的真面目之后,方迟便越来越觉察到这个人的可怕。
他阴魂不散。
方迟推断,他一定也是在这个时刻登陆,然后Lacrisa动用他金融账户的提示消息让他知道她将有所行动。
一次性提取这么大笔的金额,除了买东西,一定还是买东西。买完东西就会进入物品箱,所以他直截了当地将她物品箱的所有东西“转移”给了他自己。
而金融账户的提示消息还有一个功能,就是能够提供非主账户提款者在Maandala中的定位,以防资金丢失。
所以掠夺者能够这么快地找到她。
しと的Avatar仍然在她不远处。方迟自知Lacrisa去挑战しと,不啻于蚍蜉撼大树,只得走过去和他交涉。
看他的动作,单手操控,像是在在检查那个视频。
Lacrisa说:“请你把那个视频还给我,对我非常重要。”
“しと”看了她一眼,换了一只手操作他的主界面,右手中出现了那把熟悉的乌黑长刀。他依然在基岩的地面上刻字,刻出来的字依然是正对着方迟——
【你那个视频中,含有追踪定位代码。】
她看完之后,“しと”刀锋一扫,字迹全部消失。
因为α抑制剂的缘故,方迟并不觉得惊讶和惧怕。她说:“有又如何,我现在在一个安全的位置。”即使被追踪到,大不了离开这个酒店就行了。
方迟又问:“你为什么不说话?”
“しと”忙于操作,并不回答她。看他的动作,手指在空中敲击如飞,应该是调出了软键盘,在去除其中暗藏的追踪程序。
方迟也放弃挣扎了,站到“しと”旁边,说:“这个视频我也不能不让你看了。我只希望,你看完之后,给我看看吧。”
“しと”仍然没有说话。他不再动作,看他凝神屏息的神情,应该是在自己的主界面上观看那个视频了。
方迟静静地观察着“しと”的表情。
他面如止水。只是越看,面色越是沉重。隐隐的,竟然是郁怒之色。
她的记忆中,掠夺者是一个极其冷静之人。过去从来没有见过他的表情波动,这一次,应该是特例了吧。
视频持续了十二分钟。
看见“しと”做出了关闭视频的动作,方迟问道:“你是盛琰的什么人?”
“しと”刻字:【无可奉告】
“你为什么能进入他的Avatar?”
【无可奉告】“しと”直接点了点刚才刻下的字。
“问什么问题你不会说’无可奉告’?”
【无可奉告】
吃了大剂量α的方迟此时无比的平静。这样的平静赋予她无穷的耐心。
“你侵入盛琰的Avatar是为了保持他Avatar的活跃,调查他的死亡,对么?”
“しと”沉默。刀尖划过基岩,“无可奉告”四个字消失。
“从视频中,你能判断出是谁直接杀死了盛琰吗?”
“しと”划下一个字:【能】
方迟缓缓地握住了拳头。“给我看。”
“しと”:【你确定要看?】
“要。”方迟坚定地说。
一分钟后,一条消息在方迟的主界面中弹出来:
“您的朋友しと想要向您赠送视频,是否接受?”
方迟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是”。
传过来的视频长十二分钟,看来“しと”并没有删节。但方迟打开之后,发现并没有声音。
“本来没有声音,还是你去除了声音?”方迟质问“しと”。
【你不需要声音】
方迟咬牙。
这个回答,相当于承认他去除了音轨之后才将视频发给她。她不知道“しと”这样做是出于怎样的目的,但是眼下,她只能接受。
画面并不是十分的清晰,使用的是老式相机拍摄。现在的电子设备都有系列号登记,能够追踪到使用者。但是使用老式相机,就避免了这个问题。
盛琰躺在一张铺着雪白床单的病床上,被摆成十字形。他的身体有多根电极连接到一旁的心电监护仪上。
若干分钟之后,方迟将不敢再回头看开始的一段。
因为这开始的两分钟内,盛琰的人是完好的、健康的。心电监护仪上,可以清楚地看到,心跳、血压、血氧、呼吸等的数据,都是正常而强壮的。
那是一个她记忆之中的盛琰。
一个完美的、无比美好的盛琰。
床头有一个大的圆形挂钟,乳白色,显示着日期和时间。视频是七个片段拼接而成,日期从19年10月3日持续到10月9日。方迟对那段时间已经没有了记忆。因为她醒来时,已经是20年的1月份了。
从第二个片段开始,方迟看到了一场惨无人道的、完全没有人性的酷刑。
欧洲中世纪的酷刑——木靴子。
10月4日,一个穿着白色的屠夫服装、白色橡胶靴子,带着白色头套的人出现在镜头中。在随后的两分钟之内,他用两块厚木板夹住盛琰的左腿,以绳索束紧,从大腿根部到脚踝,用红色的马克笔画下十二个圈。然后向镜头展示锤子和十二根铁楔子,转身,将那十二根铁楔子顺次从那十二个圆圈上猛烈地敲入盛琰的腿中。
不太清晰的镜头中,能够看见盛琰激烈的挣扎,头颅极力向上抬起,颔骨与颈部形成了一个可怕的角度,张大了嘴,喉结极度突出,在叫,但是,视频中听不见声音。
这也许是掠夺者删除音轨的原因。
方迟的印象中,盛琰也是个很顽强的人。她观看过他的疼痛训练和身体极限的训练。他从来没有发出过声音,忍耐力在整个十九局中,都属于上乘。
怎样的疼痛,才会迫使他做出这样的动作?
末了,白衣屠夫拔出铁楔子,拎起盛琰的脚。他的整条左腿就像一个松垮的袋子。
10月5日,对盛琰的右腿重复酷刑。经过一天,他的左腿已经黑紫得有平时的两倍粗,基本已经坏死。
酷刑过程中,盛琰昏迷,被强制清醒,继续接受刑罚。
10月6日,盛琰的双腿被齐大腿根部锯下,装入放满冰块的木箱中。以方迟的了解,这个木箱随后被冷冻空运至十九局。
10月7日,对盛琰的左臂执行酷刑。盛琰多次昏迷。
10月8日,对盛琰的右臂执行酷刑,盛琰的精神已经处于恍惚状态,双目无神地睁着,嘴唇松弛而微微翕动。
10月9日,白衣屠夫在镜头前展示电锯,从盛琰锁骨下方一直锯到髋骨,用扩张器扩开盛琰的胸腔、腹腔,从中完整地掏出正在跳动的心脏、缩张的肺部、肝脏,放置在托盘上,呈现到镜头正前方。心电监护仪的数据显示,盛琰已无生命体征。
视频结束。
方迟恍惚地、久久地站着,仿佛做了一场梦。
她曾经想象过一百种盛琰可能的死亡方式。没有想象过是这样。
她捂住胸口,心脏仍然在胸腔中稳稳地跳动,没有快一下,也没有慢一下。
如果没有α抑制剂,她现在会不会已经猝死了?
“しと”走了过来。在她面前刻字:
【你认为,是谁杀死了盛琰?】
方迟机械地张开嘴:“神经玫瑰。”她又说,“但我不明白,神经玫瑰为什么要这样虐杀盛琰。这已经不是残忍,是心理变态。”
【你可以认为是神经玫瑰,但也并不是神经玫瑰】
方迟滞重地抬起头:“什么意思?”
【你看到挂钟下面的东西了吗?】
方迟一怔,隐约地记起,挂钟下面,有一束玫瑰花,插在一个乳白色的花瓶里。她重新又打开视频,放大依次去看七个视频片段中的玫瑰花——
第一天的玫瑰一共有七支,新鲜的、鲜活的,甚至带着清澈的露水,是那个房间中唯一的一抹亮色。这个房间中冰冷而残酷的刑具,愈发衬得那玫瑰花娇艳而美丽。
娇艳的玫瑰花很快凋零。后面每天会少一支,细细看去,是插**进了摆成十字形的盛琰的身体里。
玫瑰——
方迟手指突然一动。
“玫瑰之路、神经玫瑰,还有这里出现的玫瑰,有什么关系吗?”
玫瑰之路,是曾经暗网中最大的交易网站,几乎垄断了暗网中80%的黑市交易。16年,在盛琰和盛清怀的大力推动之下,玫瑰之路被十九局联合FBI、克格勃中情局一举剿灭。
想到这里,方迟忽的倒抽一口凉气。
那个幕后的操纵者!
当年玫瑰之路的覆灭,也只是捣毁了他们的服务器,抓捕了那一群犯罪团伙。
但是假如,玫瑰之路真正的操纵者并不在其中呢?
假如说,那个操纵者逃脱了制裁,重新又建立起了神经玫瑰呢?
16年,玫瑰之路覆灭。
同年,神经玫瑰成立。
这时间,绝不是巧合!
所以这样虐杀盛琰,是对他剿灭玫瑰之路的蓄意报复吗?!
【还记得wither(凋零)的标识吗?】
wither,那个与仅凭一台电脑和一部调制解调器闯入“北美空中防护指挥系统”顶尖黑客凯文·米特尼克齐名的俄罗斯人吗?
“16年因盗窃俄罗斯某总统候选人体检报告导致其竞选失败,而被克格勃网情局悬赏缉拿的Wither 吗?”
【对】
又是16年。
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克格勃网情局通缉wither的时间应该在玫瑰之路覆灭和神经玫瑰成立之间。
而那个wither最著名的标识,是一支十字架上的,凋零的玫瑰花。
《圣经》雅歌2:1 我是沙仑的玫瑰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