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雅感到, 好像是得到了某种授权般, 某些关于南芙的信息,慢慢地浮现于她的脑海中。
南芙并不是一个典型的封闭城市人类,她有着在绝境之下的人类中少见的纯洁之心和奋斗欲,而这正是数十位人类为她打造的特殊环境所培养出来气质:实际上, 南芙并不是借由自然生殖繁衍出的人类, 她是一个□□体。
□□体在避难所中并不少见,长达数百年的封闭中,绝望、封闭与避难所农业的低产出效率造成了生育率的低迷, 而随着在避难所里的时间的延长,有能力的科研人员也在一天天减少。在重压之下, 研究者们日以继夜的研究, 留下子嗣者实在并不多。知识和优秀基因的传承成了当务之急。因此,不少科研人员都□□了自己,作为养子女教养,传承着全球灾害联盟已经获取的知识,而他们的□□体通常也有着优秀的研究工作能力。
南芙正是这些□□体中最独特、最珍贵的一位:她是“无名”科学家的□□体。“无名”是位并没有留下名字的科学家,人们只知道她出身于她国度的南方与她是位女性这两个事实。在无名留下的手稿与后人的记录里,只能模糊的描述她的生平:无名曾被卷入过精神研究的事故, 在被拯救苏醒后, 不知是受到什么刺激,开始疯狂的研究起时空理论, 甚至一度陷入某种宗教狂热, 认为世界是受到绝对命运的操控。在当时, 这种言论在科学界算是极边缘的,因而并没有人关注她的研究,甚至她的遗作中的时空理论,如今也没人能完全理解。但她却做了一件让所有人类受益的事情:她不知在哪个犄角旮旯听说了初级络中曾经突然出现的巨量信息的事情,之后,也不知是出于什么目的,她与当时保留着信息副本的骇客组织交涉,最终得到了那些信息。在解密了部分信息后,无名做出了“末日将到”的预言——不过以她的身份在当时自然是无人相信的。换句话说,她是第一个发现并研究“风雅女神”所传达的信息的人。而她以智慧、狂热和某种启示才得出的解密原则,部分在五十世纪的研究中也仍然适用。“无名”保留了自己的□□信息,甚至几乎是预言般的留下了“有一天你们将使用我的身体”这样的话语。
而“无名”的□□体,也确实如她自己的话语中所暗示的,在精细的培训后,总能有惊人的成长和发现,因此被作为珍贵的个体而不断复制着。以无名唯一已知的信息“南方人”为基础,她们被赋予了“南”作为姓氏。第一代的南明是全球灾害联盟的前身“风雅信息联盟”创始人之一,和当时一些在破解巨量信息的、预感到末日将至的科学家一同进行大量研究。第五代的南茹参与了主体信息的完全破译攻坚战。第七代的南岛是将人类送入异世界研究的先驱者,她本人为了这一研究,牺牲于封闭城市之外。
南芙则是第十代的□□体,如今已经在生理上达到了十五岁。当然,她的心理年龄早远远超过了这个岁数。
“那么,也该走了。”南芙站了起来。
风雅的视线跟着南芙的步伐移动着,她走出了像是“电影院”一样的设施。来到了封闭都市之中。天空湛蓝的不真实——它的确是虚假的,是一块巨大的、在屋顶的荧幕。在封闭都市里,永远只有艳阳高照、暖风和煦的春日,温度被很好的调节着,尽管由于宇宙的极度加速膨胀,外部空间的温度已经下降到不适合人类生存的地步。不过,据说十年后,顶部荧幕或许会被关闭,温度也会在非农业地区再下调一度,这是为了节省能源。封闭都市采用的能源是提前从月球开采的富含氦-3元素的石料,这些石块通过核聚变,足够整个封闭都市使用大约一千五百年,由于这个时间限度已经过了三分之一的时点,的确有许多人开始担忧起能源问题。并且,如今还活着的人类,都从未走出过封闭都市,对头顶上那个号称“防止抑郁症”而建立的蓝天大荧幕也没有那样的感情。
——我们在纪录片和电影里知道这些足够了。
他们这样说着。或许再过几年,连这样虚假的天空也看不见了。只有真实而冰冷的铁皮,笼罩在都市的上方。
穿过都市,风雅发觉这里并没有和她的故乡有什么差别,除了街道上的人口更为稀少和建立了更多轨道公共交通以外,学校、商铺、少量的娱乐设施几乎没什么不同。南芙所居住的是封闭都市的核心区块,看到这样的景象,也意味着在这五百年间,关于生活与娱乐方面并没有什么进步。不过,这也理所当然的,因为全部的精力都被投入了“如何摆脱如今的绝境”的科研上,如果说有精力去拓展生活的基础设施,反而可以说是某种意义上的犯罪了。
沿着公交线路,到达都市的最顶端、最中心、最靠近“天空”的地方,有着仿佛城中城一般的科研领域。半椭圆形的铁罩保护着其中的设施,四周是光滑、阴冷的铜墙铁壁,在正面有扇巨大的铁门,但几乎看不到门两侧之间的缝隙。铁门的侧面,还有一个液晶屏,显示着温度、压力、时间等信息。看得出,这似乎是封闭都市的小号版本,或许在最危急的时刻,可以舍弃外部的封闭都市,自成体系的运作。
南芙站在门前,她用脚轻轻踩了下门左侧的一块铁板,铁板稍微沉降下去,而几道从下而上的光束扫描起她的身体。不一会儿,毫无声息地,前方的铁门缓缓打开。在铁门内部一片漆黑,不过南芙并不畏惧的向前走去。在她走进铁门的那一刻,门迅速而安静的闭合了。随着门的闭合,内部亮起了极其微弱的光线,是连照亮南芙的身子都有些困难的亮度。南芙沿着铁壁的隧道向前走去,温度和湿度都在迅速下降。半公里后,第二道门出现了,门上有着密码系统和虹膜认证,南芙熟练地输入了三次密码,然后站在了认证仪前。第二道门后是一个圆蛋形的传送装置,里面呈圆形的环绕着十几个座位,南芙穿上了放在座位上的御寒衣,坐在了其中一个上面。
“哦,是南芙小姐。”在圆形座椅上,有着另外一个男性,他穿着研究员的白大褂,满脸胡茬,手中拿着一个扫描仪,“来,你的芯片。”
南芙伸出了左手,在手背下方,明显能看出有做过手术的痕迹,而随着扫描仪的靠近,**下方开始规律地闪烁着蓝光。“哔”一声之后,扫描完毕。男性看了看扫描仪上的信息,点了点头。
“稍等,下一班还要有十二分钟。”男子看了看南芙手中仍然握着的电影票,“怎么,去看关于风雅的电影了?过两天,我们也有内部展映吧?”
“在试剂和仪器的味道中看和在人群之中看,不是一个感觉。而且……”南芙微笑着,“关于风雅的电影,我算是看两遍也不会觉得厌烦。”
“是的,这可不能忘,你是风雅小姐的大粉丝。”
南芙的语音变轻了:“是啊……从很久以前开始……从我出生的时候开始……”
作为婴儿的南芙并不是一张白纸,实际上,她的脑部、颈部、双手等多处都受到了改造,其中对精神影响最大的是脑部芯片,虽然和通常意义上的“记忆”的感觉不同,但南芙从五岁开始,能够读取到过去所有□□体的记忆,这其中也包括“无名”本人的部分记忆。这种“读取”并不是指覆盖了人格的强加,南芙可以很清楚的区分出“自己所经历的生活”与“她们所经历的生活”,但是,其他人的记忆却也作为南芙“能够回忆起”的部分一同收藏着,浸透着她的每一根神经。南芙可以挺起胸膛说自己是一个**的个体,但她同时无法否认,从幼年开始不断“被回忆起”的那些记忆,深切的影响了她。她受到的教育并非来自于学校,而是来自于过去的一切。或者可以说,她“被教育成了”一个能够理解、体谅甚至感同身受过去一切“无名”的人。
她比谁都清楚这一切的真相。即使是“全球灾害联盟”科研团队内部,都未必全员清楚的真相。那是“无名”疯狂的根源,那也是如今犹如藤蔓般缠绕着她的、让她痛苦的源泉。
一想到“世界的真实可能是这样的”,有种难言的恶心之感,人的根源被动摇着。
不过,这也都无所谓了。已经走到这一步了……“实验”快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