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许仙不记得自己喝了多少杯酒了,肚子涨得难受,一路跌跌撞撞地,在阿朱和六名婢女的扶持下,走到女眷专门住的地方——听香水榭。
此次喜事,慕容家长辈不过是广成子、云中子,女方的长辈则是石清露,然后除了慕容复、参合四将外,其余都是一众不善饮酒的丫鬟。原本慕容许仙对到客如此少,颇为不满,觉得慕容复跑江湖那么多年,连几个知心义兄弟都没有,实在太失败了,门路再广又有什么用?而寻常的江湖之客,由于事关还施水阁的秘籍,人一多又放心不过来。
慕容许仙又见参合四将,碍于礼法,只带了各自的妾来参加婚礼,已示这次的喜事是纳非娶。于是乎,慕容许仙的不满,终于爆发了。慕容许仙:“大哥,这参合四将也愣是死板,大夫人一起带来不行啊,咱们慕容家在江湖上,难得有几个信任的人,有此机会,也不聚一聚。”慕容复道:“我是怕你一会醉得一晚不省人事,弟妹们明日一早起来,怪罪我这做兄长的不会安排。”慕容许仙道:“切,大哥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酒量好。”慕容复神秘一笑,道:“嘿嘿,弟弟莫要大言不惭,一会你就该庆幸,他们四家只来了这八个人。”
慕容许仙本为玉玺转世,玉能承浆,自千杯不醉,而慕容复却不行。慕容许仙曾以此开玩笑,大哥你以后要是当武林盟主,这武林大会一开,人人都敬你一杯,怕是大事还没谋划成,人先醉到了。不想慕容复当时淡然一笑,自称自己另有助力,而这助力就是参合四将。
参合四将交游广阔,送银子,买通关节,样样都是酒桌上的功夫,是以参合四将酒量过人。且参合四将各自也有自己的庄园,有时江湖豪客来登门拜访,也是酒局,所以参合四将家中所纳的妾,除了容貌才德外,也都是以酒量大标准的,以添四将之助力。据四将们的正室,其酒量更远在四将之上...
而如今,慕容许仙算是明白大哥的意思了,这八个人实在太能喝了,宴会到结束时,也不见一人有醉意。这八个人加起来,他慕容许仙就是不醉,肚子也涨得不舒服。至于他的那句,大夫人一家全带来,现在想想就一阵后怕。
阿朱将慕容许仙一路引来,直至听香水榭的白素贞等人的住处,如今的洞房花烛所在。阿朱道:“阿弟,到了,你瞧姐姐我这布置如何?”
慕容许仙按阿朱的吩咐看去,入眼一片铺天盖地的红彩,为首的一张门,左右加起来约有三门的长度。这门怎的如此之宽?慕容许仙轻咦一声,细细观察,才发现这门是新置的,在三间屋子之外,另外搭起了一外棚。
慕容许仙问道:“阿朱姐姐,此番布置,欲以何为?”
阿朱道:“阿弟,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你瞧姐姐身后,这几双眼珠子,都正转着盯着呢。孟子曰:存乎人者,莫良于眸子。眸子不能掩其恶。胸中正,则眸子了焉;胸中不正,则眸子眊焉。听其言也,观其眸子,人焉廋哉?不过现在可好了,有了这扇门在外面遮挡,一会你到了里面,是喜欢哪个多一,先进哪扇门,这入门的先后,外人都瞧不出来啦。”
阿朱先了一段孟子关于人外在表现的话,候着的六位丫鬟听着,起先不解其意,但到有心瞧入门先后时,丫鬟们不由大吃一惊,具是像被揭破心思一般,统统跪下请罪。
慕容许仙汗颜,这算是洞房前的文斗么?怎么还有这一关口。这人,到底是骂丫鬟还是...连咱一起,一丘之貉尽数数落?
慕容许仙:“你们都起来吧,本少爷恕你们无罪。”丫鬟们唯唯诺诺,却不敢起来。慕容许仙只好道:“阿朱姐,这大喜日子的,瞧你把这些妹妹们吓的。唉,孟子这人之,也并非尽然。孟子之言,大多既直且快,他胸中正直,眼就发亮;胸中不正,眼就发黄,这实在容易冤枉人啊。如人患了黄胆病怎么办,但我胸中是正的,我是人不是冤枉我么?又或者某人胸中不正,取晨曦露水润眼,眼睛一样很亮的。”
丫鬟们听了,如吃粒定心丸,慌忙之色稍减。慕容许仙又道:“何谓人?这人生下来,都是的一个儿,所谓人,就是外表长大了,心还像时候一样,没有志向,贪吃贪玩。人之称,本无贬义,如今妹妹们不过十余岁数,正是花开调皮年龄哦,一时玩耍,姐姐又何必当真,这般捉弄吓唬...”
听了这番话,丫鬟们这才平复如常,有的偷偷打量着阿朱,有的还暗使眼色,彼此嘲弄偷笑。阿朱见此,不由气结道:“罢了,你们都起来吧。”阿朱哼了声,道:“你倒是会护住她们,可怜姐姐我为防人言可畏,一番苦心布置,如今不如去掉算了。”
慕容许仙忙道:“这倒不必了,有道是年少时,最不知口中轻重,又是姐姐耗费思量而得,当物尽其用才好。”一旁的丫鬟们也连声称不敢。
阿朱瞪眼瞧来,笑容绽放,直瞧得慕容许仙心中道道弯儿,原形毕露。慕容许仙不由转移话题,多问一句:“阿朱姐姐,这外屋,到底撤还是不撤?”阿朱收起笑容,清瘦的身子移步,摸了摸房门,举手投掌,又像拦又像纵,只听得一声微叹,阿朱道:“既然阿弟喜欢,那就不撤了吧。”
慕容许仙长舒一口气,心道这一出文试,算是过了吧?
结果阿朱又道:“阿弟,你还是像时候一样,这张嘴巴儿,从不吃亏。如今姐姐心里有一惑,《易经》上,“二女同居,其志不相得,”却不知这三妾居于一室,其志又如何自处?”
慕容许仙颇为惊讶,平日见惯了阿朱的温文尔雅,不知她内心,竟还有这么刚烈的一面。在古代,少有女子谈志向,如今阿朱却拿来辞了。
慕容许仙:莫不是二叔三叔将此女宠坏了,如今都敢跑来咱这里劝退...恩,看来这世家侠女们,我要从新评估了,都是些不患吃穿,不忧嫁娶的大姐,心自然比寻常女子高上不少,要哄来几个肯屈就当老婆的,有时不那么容易。
阿朱这番狭路问话,直指要害,但要难倒打熟知易经八卦的慕容许仙,还是不够。全因慕容许仙转世后,知道武侠的存在,更知道凌波微步和独孤九剑,都和这易经有关,是以慕容许仙对《易经》下了很大的功夫。
慕容许仙:“阿朱姐姐有问,岂敢不答?”清咳一声,慕容许仙缓缓道:“二女同居,其志不相得,出自易经革卦的卦辞。原文是《彖》曰:革,水火相息,儿女同居,其志不相得,曰革。己日乃孚,革而信之,文明以,大亨以正,革而当,其悔乃亡。天地革而四时成,汤武革命,顺乎天而应乎人,革之时大矣哉。革的意思,是改变现有的方法,使其符合新的局势,用在国家大事上,那就是变法和改朝换代了。”
慕容许仙微笑道:“不过,阿朱姐姐的意思,未免有囫囵吞枣、断章取义之嫌。革卦上兑下离,在卦中,兑为少女;离为中女,此间还少了个长女,何谓长女?已出嫁的或者年长的姐姐,原文的意思是,随着年纪增长,不同年龄段的姐妹,迟早要先后嫁出去、各奔东西的。”
阿朱疑问道:“可开头明明水火相息的?难道不是形容水火不容,马上要反目成仇的意思?”
慕容许仙道:“这水火自然是不容,但相息,还没到相克,这开头两句的意思,是沼泽里发现了火,火还没有烧旺,这是个变革的信号,提醒君子提早做好准备。这是时间推移的意思,同家里的中女、少女先后嫁出去的过程一样,如革卦初九:巩用黄牛之革,用黄牛和绳子拉住,先不要急着变革,等待时机先;又如革卦六二:巳日乃革之,征吉,无咎。再等等,暗喻变革的时机快到了,先做好变革的准备。”
慕容许仙侃侃而谈:“如商汤罚夏桀,周武王伐纣,当时机接近时,如卦上“己日乃孚,”此时“革而信之,文明以,大亨以正,”要做好取信于君子,顺乎天命的准备。这改朝换代,哪能一触而就?如三国归晋,陈桥兵变时,应天命的君主,也要反复辞让三次,以显诚信,待得群臣奏请、等人心尽归。之后就是“革而当,其悔乃亡”,到了君临天下这一步,已是天予弗取反受其咎,此时不变也不行了。”
慕容许仙总结道:“所以呢,阿朱姐,这不同时间把不同年龄的女儿嫁到不同的地方去,这志向的“志”,更重方向,与娶进门来处同一屋檐,还是有所区别的。如娥皇女英两姐妹,年龄相仿,又合得来,那在同一屋檐下,和从前一样继续做姐妹,又有何不可?舜帝娶娥皇女英传为千古美谈,便是如此了。”
阿朱眼眸子闪烁,沉默一阵,叹气道:“阿弟,姐姐是不过你的。姐姐只问你一句,你是真心待她们三个么?”
慕容许仙心道终于过关了,道:“当然是真心的了。这男女之恋,全在于自愿与否,如阿碧不愿嫁,我也由得她胡闹,绝无半强迫虚假之意。阿朱姐姐若是不放心,可再问一遍屋中的姐妹,若有离去之意者,我自守空房一夜便是了,绝对不会对阿朱姐有半埋怨之意。”
阿朱心道:要不是她们死心塌地想跟着你,我又何必来试探...
阿朱笑容又绽放开来,道:“行了,这关算你过了。不过今日之语,你既引舜帝娶娥皇女英为喻,那你当答应姐姐,以后你要以舜帝的言行为律,莫要负了弟妹们才是。”
慕容许仙心道:阿朱姐到底是个女子,这舜帝的言行,多是勤政爱民,与男女之恋又有啥关联呢?莫不是还有坑?咳,最后关头还想翻盘,不用想了,不可能的。
慕容许仙正色道:“我答应你。不过我慕容许仙,既号惜花公子,若是国事与红颜冲突,两者只可取其一的话,那这惜花公子,也只能宁负苍生,不负红颜了。”
阿朱笑容僵住,双眼放光,喃喃自语数遍:“宁负苍生,不负红颜...”阿朱正视着慕容许仙道:“你这句话,姐姐记住了,但愿你能如你所。罢了,你入洞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