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庄道:“妃雪阁?原来如此。李园很少光顾妃雪阁,若是亲妹妹生日,他一定会去。不错的计策。”称赞一声,卫庄起身,“具体步骤我就不想听了。最后件事,谁遇上隐蝠,留他一命,抓来给我。”负刍道:“这是为何?”卫庄道:“流沙现在缺少善于追踪的刺客。这半人半动物的隐蝠,有超乎寻常的嗅觉,善于追踪目标。”
负刍道:“此事我略有耳闻,不知真假。隐蝠此人,生性残忍,为了练蝠血术,生生将活人的血吸走。阁下将这种人带在身边,不怕有侮鬼谷派的名声么?”卫庄道:“隐蝠的追踪能力,必然是真的。若今日隐蝠在郊外,纪嫣然就不会动手了,一旦受伤流血,再想藏起来可不容易。至于名声?在生与死面前,名声是华而不实的累赘。”
负刍道:“那好吧。我们若抓到隐蝠,就将他交给你。”得到承诺,卫庄转身离开。卫庄离开,许仙识趣地也想离开。许仙刚起身,负刍作了个按手的手势,道:“许兄不必将自己当外人,难道我还信不过你么。”许仙只好坐下。
范增道:“许仙,你自比卫庄如何?”许仙摇摇头道:“不如。”范增道:“此话当真?”许仙道:“不如许多。”范增深思,项梁开口道:“卫庄是韩人,真的能信任么?”
负刍道:“鬼谷一派,每代传人有两位,一为连横,一为合纵,既是同门,又是竞争对手。两人最后必有一死一活,活下来的那个成为下一代的鬼谷先生。前代的鬼谷派,有孙斌与庞涓,苏秦与张仪,直到这一代的卫庄和盖聂。如今盖聂为秦国最强的剑客,享誉剑圣之名,卫庄助我们,是在情理当中。一旦我们顺利得手,诸国皆不敢问罪,唯有秦国恐以姻亲之名兴兵犯境。”
许仙心道:“盖聂...听负刍语气,此人与卫庄不相上下。”
项梁和范增听负刍的解释,忧色稍缓。负刍看向许仙,话锋一转道:“不过,韩人终是外人,我们楚人能信得过的,唯有我们楚人自己。许兄,你务必要练成姜燕的箭法,若你能胜过白杨,或许有与卫庄一战的能力。”
许仙口上应了声“是”,心里半低都没有。此时,项梁拿出一张地图,众人开始研究如何部署兵力。
范增道:“寿春城的禁卫军,主要部署在四道城门、皇宫的宫门。李园此人,行事心。他以太后兄长的身份自居,府邸选在离皇宫很近的这片建筑。这住的都是王亲国戚,以便李园与皇宫互相策应,以及监视王族。城门卫和宫门卫的统领,用的都是他的家将。”
负刍道:“城门和宫门都是他的人,那我们的人要如何进城?为了取得他的信任,我在城里的门客,数量一直控制在一千人以下。宫门卫和城门卫一起加起来超过八千人,再算上李园的三千门客,对比太过悬殊。而我们不仅要击杀李园兄妹,还要派人控制皇宫。熊犹(楚哀王)年幼体弱,极少出宫,李嫣嫣未必会带他出来啊。”
范增道:“公子在白杨身边布置眼线,想必在城门卫,公子也安插了自己人吧?”
负刍道:“范先生目光如炬。不错,我打算让他们协助打开城门,从庄园外调私兵进城。”“起来,多亏了许兄。妃雪阁已放出传言,许兄助雪女练成凌波飞燕,已得赵舞精髓。届时撇下军务去观舞的人会很多,正好让我的人有机可乘。”
范增摇摇头道:“此计不妥。公子能想到这一层,在一旁虎视眈眈的白杨,岂会想不到?”
负刍道:“那范先生的意思是?”
范增和项梁对望一眼,范增道:“年关将近,每年的这个时候,会例行补给前线大批物资,以备不测。恰好秦国使者来借粮。秦国是虎狼之国,借粮不成,兴兵犯境是常有的事。大将军(项燕)派我们回来,一是向李园明北边的军情,二是押送粮草回去。”
项梁道:“听这次秦国的灾情不,借粮颇多。故我项氏一族提议,由我们项氏一族负责筹集此次粮草。那李园正为筹集粮草的事焦头烂额,一听我们主动包揽此事,高兴还来不及,岂会起疑?”
范增道:“从南方征集来的粮食,用船走水路,经寿春城东的淝水北上,中途按例会靠寿春城停船休息。到时,公子可将私兵先暗藏于粮船之中,待夜幕降临后,里应外合,一举夺取城门。”
负刍道:“此计甚好!”
许仙脑中模拟一遍,知是好计。粮船运兵,不就是后来吕蒙白衣渡江的手段么?与吕蒙相比,范增这次更隐蔽。毕竟吕蒙的是商船,还要假扮成商人,穿白衣,即布衣,去偷渡。而包揽了粮食任务的范增和项梁,名正言顺,用的是官船,走的是正规程序,实难让人起疑。
从负刍的密室出来,许仙忧心忡忡。许仙将拿到的药材转交给纪嫣然。纪嫣然一一甄别药物,许仙道:“那你快些疗伤吧,我在一旁为你护法。”纪嫣然道:“不急。我看你去了那么久,又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发生了什么事,能告诉嫣然吗?”
许仙欲言又止,为难道:“此事你还是不要插手为好。养好你的伤吧。”纪嫣然道:“是不是负刍要对李园兄妹动手了?”许仙惊道:“你是怎么猜到的?”纪嫣然道:“今日我下手时。瞧见你拉扯负刍的袖子。当时,你是不是怀疑我是负刍派来刺杀李园的?”许仙道:“原来你都看到啦。”
纪嫣然道:“这么,你们准备在十九天后的妃雪阁动手了?”许仙道:“这你又是如何猜到的?”纪嫣然道:“我想杀李园很久了。李园这人,一年到头极少出门,难得他妹妹过生日,他出来去一趟妃雪阁,正是下手的好机会。”
许仙道:“你和李园之间,到底有何仇怨呢?”
纪嫣然咬牙切齿道:“当初,李园还是春申君黄歇的门客时,我的父兄和族人帮他行刺黄歇。原本按约定,他要助我们复国。后来他却违背承诺,杀了...所有人。当时我在深山里练剑,正在紧要关头,来不及参与此事,因此逃过一劫。”
许仙道:“那你行刺过他几次了?”“算上今日这次,三次了。”纪嫣然看向他,冷哼道:“你是不是想,是他故意放我走?”许仙道:“你难道看不出来,他对你有意思么?”纪嫣然竖眉道:“那又如何?杀父杀兄之仇,不共戴天!”
许仙心道,李园真是一时决策失误,遗憾终生。纪嫣然道:“你这些,是不是想劝我这次不去杀他?”许仙道:“此事凶险复杂,你又有伤在身。从策略上,不如坐山观虎斗,待两败俱伤,再坐收渔利。”
对于许仙的建议,纪嫣然目光雪亮,看得许仙心虚。纪嫣然道:“策略?是你在念及妃雪阁的雪女,左右为难吧。你一定还抱着一丝希望,幻象李园兄妹失败后,能从寿春城逃脱。”
许仙硬着头皮道:“死里逃生的事,谁又得准呢?好比你当年逃过一劫。再大难临头,谁会事先没有准备,给自己留条后路?比如逃去秦国。”纪嫣然道:“不可能的!我还不了解他?他若逃去秦国,只会被秦国利用,他不会甘心如此的。他整日埋首于政务,是真心为楚国操劳,可楚国的人却都想杀他。”
许仙道:“你那么了解他,知他难处,何苦痛下杀手?冤冤相报何时了,不如好好生活。”
纪嫣然的绝世容颜,瞬间抹上一层凄然,道:“这不只是恨,这还是命运。亡国遗族,本该隐姓埋名,可叹一时起了复国之念,招来杀身之祸。当初父兄做这件事时,早预料到可能会有。父兄故意晚通知我,就是想让我不参合此事。可全家就剩我一个人了,李园还有一个妹妹,我有什么?好好生活?你当我不想么?”
许仙心道:“他们一定是想你找人嫁了好好生活,谁想你突逢巨变,人变得机警狠辣...”
“借你肩膀。”纪嫣然坐到许仙身边,轻轻一靠。许仙差没吓得跳起来,之前被她用蚕丝暗算,从死亡线上溜达了一圈。香气来袭,许仙颇感无奈,自己有时真是不争气,一遇到美人就成溅骨头。
纪嫣然一手抚在他胸膛,道:“你怕我?你的心跳得好快。”许仙苦笑道:“是啊。”纪嫣然道:“那你为何不躲?不怕我又暗算你一回么?”许仙道:“我不知道。”纪嫣然看向他,许仙习惯地把脸别过一边。纪嫣然笑道:“你心思都写在脸上了,藏不住的。你喜欢我?”许仙道:“我只是见你受伤,关心你的伤势,你还是别带伤去做危险的事。”
纪嫣然笑道:“那你为何不敢看我?”许仙扭头看向她,近在咫尺,绝世佳人一笑,其美其香,胜过百花争艳,胜过舔舐蜂蜜。许仙只觉得眼珠儿、牙关儿全部当机,看得无礼,也不知该什么。纪嫣然道:“好看吗?”许仙木然道:“好看。”纪嫣然道:“那我嫁给你好不好?”许仙道:“好...等等,你什么?!”
纪嫣然道:“你会猜不到我父兄的用意么。找个人嫁给他,过完下半辈子。”许仙听得如坠青云,怦然心动。纪嫣然道:“你助我手刃仇人,等结束这一切后,我会永远陪在你身边,再也不用管什么恩怨情仇。”许仙道:“助你手刃仇人?可负刍公子只让我对付白杨...”
武瞾心道:“唉,仙哥哥,你要将负刍的计划透露给她么?”
许仙心中一惊,醒悟过来,移开纪嫣然,正襟危坐,闭口不言。许仙心道:“好险...在这个时空,我不过是一个武功高些的剑客罢了。背后没有什么慕容家,也没有什么大宋河南郡王府。似纪嫣然这等绝色女子,又是公主身份,必心高气傲,岂会明知我与雪女好,又屈身于我。”
纪嫣然道:“负刍要你对付白杨?”思索了下,纪嫣然道:“看不出来,负刍对你的信任已经这么高了,紧急关头,还会迁就于你。”许仙起身,纪嫣然问道:“你要去哪?”许仙道:“这不干你的事,你好好养伤吧。”纪嫣然飘然跃至他前面,玉手一拦,道:“你以为我刚才那些,都是骗你的,是不是?”
许仙道:“我,我不知道。”纪嫣然道:“嫣然是个恩怨分明的人,你助我,我决计不会骗你。”许仙道:“那你为何要从我口中套负刍公子的计划呢?”纪嫣然道:“这还不是为了你。”许仙道:“为了我?”纪嫣然道:“在嫣然看来,真正骗许仙的,恰巧是你自己。你若杀了白杨,李园身边再无高手保护,负刍要杀李园可谓轻而易举。杀白杨与杀李园,又有何不同呢?”
许仙道:“不一样的!”纪嫣然道:“真的么?我听白杨是一员猛将,为何李园不把他放在前线,却总是出行带在身边呢?能征善战的将领,在前线带兵不是更好么?”许仙无言以对,纪嫣然又道:“你是出去找雪女吧。可十九天后,你要怎么去面对她?她就算下不了手杀你报仇,也会离你而去。”
许仙心道:“这不就成了噩梦里的情景了!”
纪嫣然道:“不如你将计划告诉我,我去刺死李园兄妹。这样一来,雪女她恨的就是我了,与你再无干系。”
许仙走进她,垂怜地看了她一眼,道:“你的对,是我。我在自己骗自己。人在骗自己的时候,总是有身不由己的苦衷。我是如此,你又何尝不是?你你想好好生活,可我看到的,你眼里只有复仇,为了复仇,你狡辩、欺诈、不顾自身安危、违背父兄遗愿。”
头一次,纪嫣然在对视中移开目光,表情不知所措。许仙继续道:“白杨死,李园死,谁杀的结果都一样,阿雪她恨我将是必然的结局。但这没关系。不甘心,是因为我还不够强。只要阿雪能活下来,这就够了,剩下的一切,全部由我来背负。”
头也不回地离开房间。这一刻,许仙看清了前路,心中无半迷茫。他并不后悔来楚国,更不后悔加入负刍阵营,以及之后认识雪女、身处两难的抉择中。许仙很庆幸,有保全雪女的机会,否则她很可能会在楚国这次巨变中,香消玉殒。
没面对过卫庄的人,根本无法感觉到他的可怕,无论是武功还是计谋。许仙有一个直觉。就算范增的计策失效,卫庄也会助负刍成功。而这一切,只是一步,卫庄的第一步。这个时代的计策,还局限在走一步,看一步的思维框架中。一步又一步,一计又一计,计出连环,照常理,要等数百年后的三国时代。不过呢,这个时空不定和大宋那边一样,是个混乱的时空,如果有人能打破思维框架,必然是鬼谷一派。
许仙心道:“合纵连横,以世间万物为棋子布局,真想看看啊,事成之后,卫庄的第二步又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