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招娣的声音一变得麻木,连表情也收敛了,这种麻木看在众人眼中,却比她崩溃还让人心酸,即便是不大懂人情世故的荷,都从屋檐上一跳而下,拿了条帕子想递给她,帕子从武招娣的手掌穿过,落在地上,众人心里都是一咯噔。
一瞬间,她又激动起来:“仙师,你救救来娣,救救我家来娣!求求您了!”
红尘皱了皱眉:“来娣在哪儿?”
“我,我不知道。”
武招娣使劲抓自己的头发,“那地方我不认得,我死了以后浑浑噩噩,一直到最近才有知觉,不行,我要救她,我要救我妹妹!”
眼看着她身上的黑雾越来越多,红尘抬手打过去一张符,直接把她收起来,带着人出门上车才把她放开:“你不知道,我也许能找到,不要急。”
武招娣一愣,双目含泪,盈盈拜倒。
红尘只让铁牛赶车,并不去哪儿,转头冲武招娣道:“你继续,究竟怎么死的,的越详细,我能看到的东西越多,越能找到你妹妹。”
武招娣垂泪头,陷入沉思中。
“一日复一日,我们逃不了,青楼里对新人的管制很严苛,我们别独自出门,就连房间的门也不能轻易出去,每日唯一有一儿放风的机会,也有几个打手跟前跟后,寸步不离。来娣始终不肯放弃,她天资极高,自己学会了画画,一有空就画周围的环境,赚了钱贿赂厮和打手们,悄默声地探听消息,有时候晚上她会在我身上哭,是受不了了,哪怕拼一次也要逃走,我心里害怕,嘴里却不出来,也不劝她,要是连这儿心气都没有,我的来娣哪里还活得下去?”
“可是暗地里我却想,要是有人能给我们赎身就好了,来娣不喜欢,觉得就是被赎了身,也不过是从一个地狱,沦落到另一个地狱,但只要能出去,总比留在这地方逃出生天的机会更大些,我这么想,就变得积极,也不为了藏着我们姐妹这张脸就故意扮丑,我和来娣长得都很好,以前不知道,到了青楼里反而知道了,没多少人比我们更美,有时候美貌也是武器,终于让我相中了一个目标,那是个家境瞧着富贵的读书人,我注意观察过,他人很好,虽然到这地方来,却好像不是来寻花问柳的,对待女人也很客气,出手大方,很有正义感,有一次他的同伴折辱一个青楼女子,他还出面和,没让那个女子受到太大的屈辱,我当时就想,也许这个人能帮助我们,我虽然害怕,但为了妹妹还是敢冒险的。”
“我努力和这个公子哥儿拉上关系,他自称姓王,大概是假的,他不太喜欢自己的事儿,这也正常,通过我的努力,我们渐渐熟悉,他他不想去那种地方,就是家里人觉得他年纪大了,可是一儿见识都没有,为人木讷呆板,不通人情世故,就让他到这等地方长长见识……”
“他看起来那么纯良,是个好人,我和他很谈得来,他喜欢问一些家长里短的话,让我特别轻松,不用应付别的客人,不用让人欺负,我对他的观感也越发好了,熟悉以后,就一咬牙,把我和来娣的故事告诉他,他果然很同情,也义愤填膺,我们商量了许久,他他没有那么多钱给我们赎身,但是他有一些朋友,个个都是武功高强的江湖侠士,好打不平,就和我约定好,找到机会将我和来娣救走,他知道有一个角门,平时只有一个老头看着,这地方晚上反而不好行动,白天比较方便。”
“我真得特别紧张,也特别激动,这个机会我一定要把握住,绝对不能放手,来娣也一样,她快受不了了,那天我们表现得特别顺从,就是有客人让我们两姐妹一起,一起伺候,也没有反抗,终于熬过去,等到了约好的时间,我们出逃之前,做了很多最坏的打算,没想到居然很顺利,对方果然如王公子所言,身手很不错,对于环境也熟悉,顺利把我们姐妹偷渡了出去。”
“我到现在还记得,那天看到外面的街道,行人,即便还没有逃远,来娣就哭得满脸是泪,我们坐在马车上,不敢向外面看,来娣一个劲儿地,她攒下钱了,她要读书,就是找不到先生来教,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上女学,她也要自己买书读……”
武招娣整张脸都陷入黑雾里,一团一团的黑气弥漫,“……可是,我们都被骗了。”
她声音里充满绝望,就是林旭也不禁感到有些冷,伸手搂住红尘的肩膀,让她离眼前的黑影远一些。
红尘叹息。
在大周,风尘女子有很多,大部分到都有自己的苦衷,真正只为了不劳而获,为了赚钱就从事这一行的女人,凤毛麟角,毕竟是这样的环境,女人们一旦沦落风尘,那这一辈子也就彻彻底底地完了,想从良太难。
那么多女人,人人有自己的悲惨,多少花样年华的女孩子年纪轻轻就衰老颓废,像鲜花一般枯萎凋零,武招娣姐妹的悲剧,并不是多么新鲜,但是,因为她们姐妹的不认命,连红尘也不得不,这两姐妹要是能遇见个好人,得人帮助,逃脱苦难,那该多好。
可是很明显,武招娣姐妹渴望的救赎,又是一场灾难。
“……那些人根本不是我们以为的好人,他们不放我们走,把我们身上的银子都搜刮干净,还把我们弄来了京城,一路上,我们拼命想逃走,他们就打我们,饿着我们,不给吃饭,到了京城,我们被送到一个地方,那地方黑漆漆的,里面有很多女孩子,年龄有的比我们还,长得都漂亮,之后就有一批可怕的人来欺负我和来娣,我们怎么也反抗不了,那些人都是疯子,都是变态,以折磨人为乐,他们拿绳子吊着我,打我,扎我,还用火烧,把我拴在木头上,不给我吃喝,我拼命忍着,只想着我妹妹,再之后我就得了病,身上开始腐烂,到了这地步,那些人反而不折磨我了,天天给我灌一种药,药特别腥气,喝了之后我就觉得五脏六腑都在燃烧,我终于快死了,临死也没看见来娣,他们把我收拾干净,给我穿上漂亮的衣服,鞋帽也都是簇新的,抬着我出去,进了一座山里,好像进了个山洞,然后我就死了,什么都不知道。”
马车内良久的沉默。
红尘仔仔细细地观察武招娣,连她身上遮遮掩掩的伤口也不放过,神色凝滞,半晌才道:“你你遇见的那个王公子,是不是徐宁?”
武招娣满脸茫然。
“就是你跟着进林家大门的那个男人。”
她浑身颤抖,咬着牙,半晌才了头:“我一醒就看见了他,他手里拿着我的鞋子,那是我死时候穿的,所以我就跟了上去”。她其实一开始特别害怕,怕红尘怕得厉害,毕竟仙师好像是……王公子的亲人。
要不是她信了王公子的话,也许她不会死那么早,也许来娣也不至于备受折磨,就是在那青楼里待着,再待个几年,总还有活着逃出去的希望,但她遇见了王公子,一切都完了。
林旭皱眉:“徐宁是怎么回事?”
“暂时还不清楚,先去看看情况,要是来娣还活着,就先救人,这件事不急于一时。”
红尘轻声道。
即便徐宁真有问题,他在林家呆了这么长时间,看着也不像是要马上害了林家的样子。
再,林家那是什么地方,林家人都是些什么人,也是能轻易害得了的!
“我早就奇怪,林家并不好进,如果不是武招娣和徐宁结下因果,她可能还没进来就灰飞烟灭了。”
红尘轻轻一笑,看向林旭,“林家上下都被兵戈之气覆盖,诸邪不侵呢。”
武招娣懵懵懂懂,她这会儿什么都不理会,只想着自己的妹妹。
马车在红尘的指挥下,没多久就出了城,进入山路,山路弯弯曲曲,走起来很困难,不过红尘在车内,就好像长了眼睛似的,总能让马车找到最好的路,就连藤蔓杂草,似乎也不会缠住轱辘。
“停!”
走了许久,红尘终于叫停,一行人下了车,面面相觑。
这一片山十分奇怪,草木枯萎,脚下的土地干裂,周围灰扑扑的,一儿生气也没有。
红尘带路,拐了个弯,站住停了停,深吸了口气伸手把石壁上一些藤蔓扒开,里面居然是个山洞。
林旭他们当前一步,把红尘护在后面,才燃了火把向里面一扔,火把进去没多一会儿,就慢慢熄灭,但借着火光,众人还是看到了里面的情形,一时间所有人都抽了口凉气,铁牛这么个粗豪的汉子,也忍不住哆嗦了下,使劲搓自己的肩膀。
“来娣,来娣!”
武招娣拼命地喊,人却吓得瘫在地上,连飘都飘不起来,根本不敢靠过去。
整个山洞里血腥味,臭味扑鼻,有很多具尸体,具体有多少一时也数不过来,可是密密麻麻的样子,实在让人瘆得慌。
那些尸体都是女子,穿着打扮非常讲究,衣料很好,都是上等的料子,样式有些陈旧,是前朝的样式,摆放的姿态也各异,有的立着,有的坐着,有的还挂在石壁上,全部都是喉咙被割断,四肢骨折,遍体鳞伤。
甚至……红尘闭了闭眼,还有人被送来的时候,是活的,没有死!
他们能清清楚楚地看到还有女人睁着眼睛,胸口微微起伏,身体蜷缩,手指都秃了,使劲抓在石壁上面,画出一道道的血痕。
林旭就不自觉向前跨了一步,让红尘一把拉住:“里面有尸毒,还不能进。”
“……也许还有活人。”
他刚才好像看到一个女子的身体在抽搐。
“再等等。”
红尘的脸色有儿白,让人找了柴火,在洞口火,又撒进去很多药粉。
风狂吹,吹入那个可怕的山洞。
山洞里似乎发出一阵阵的咆哮声,又有一阵阵的哭嚎,所有人都不话,直到火熄灭,红尘向前走去,林旭他们才赶紧打着火把走到最前面。
洞窟内的情形比在外面看更吓人,罗娘和严甚至不敢探头,屏住呼吸。
“来娣,来娣!”
武招娣怕得发抖。
这是个连鬼都怕的地方。
但她一眼看到前面一具尸体,就疯了似的飞过去,围着那具尸体转来转去,伸手触摸,可她根本碰不到自己的妹妹。
来娣已经死了,尸体僵硬,在这样的环境下变成这副模样,至少有十来天的时间。
武招娣一下子瘫软成一团,再也没有力气,随时要化为虚无,她本来就不该存留在世上,唯一的执念只有自己的妹妹,她想救下妹妹。
“妹妹呢,来娣为什么不在?为什么不来见我?”
要是来娣也死了,她们姐妹才应该团员。
红尘沉吟片刻,没话,只是把她收起来,稳固一下神魂,四下看了看,冷声道:“放火烧!”
林旭一愣。
“一刻也不能留,等不及让官府验尸,放火烧吧,没有活人了。”
红尘面无表情。
林旭没多话,了头,所有的尸体都被红尘洒了药粉,然后覆盖上枯草,放火焚烧。
大家站在洞口就这么看着,烧了许久许久,红尘还让铁牛搬来巨石,把洞口给封住,举目望着山里许久,冷声道:“走,回去问问徐宁,他怎么得到的武招娣的鞋。”
林旭难得黑了脸,更可气的是,那个徐宁半夜三更,竟然把鞋送给自家堂妹!
一路上再也顾不上话,一路直奔林家,到了林家,林旭先去珠姐儿那,直接就问:“徐宁给你的那双鞋在哪儿?拿来。”
三婶正和珠姐儿一块儿做女红,闻言怔住,诧异道:“什么鞋?”珠姐儿脸色通红,焦急地抬头,连声道:“哥哥不要误会,我不是,不是……”
“别急,我知道。”
林旭也知道自己失态,深吸了口气,缓和脸色,“乖,先把那鞋拿来给我。”(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