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臻默默叹口气,看向师父露在被子外的手,两只手都给包扎了起来,鲜血浸染得一片通红。
他皱起眉头,脸上露出痛苦的神情,就在这时,门上传来了谨慎的敲击声。
咚咚——
骆臻过去开了门,一人低头钻进来,后边跟着一位拎着箱子的长衫中年人。
“你是掌门那里的狸奴?这位是……”
见到来者,骆臻有些吃惊,今天的一切到现在还在他心里激荡着,莫清宁出现已足够让他意外,现在连狸奴也来了。
如此来,掌门对这件事非常上心?
“是我。”狸奴道:“师兄不用太难过,我带了掌门的灵药来,这位是付先生,湖州城里好的医生。知道师父不好,掌门赶紧将他请来,给师父看看。”
“哦……付先生好,请坐。”
骆臻心里很清楚,如今这形势,请月泉宗自己的医师过来反倒不妥,难为掌门考虑周全,请了湖州城的医师。
招呼两句,骆臻问狸奴:“掌门让你们来的?”
狸奴头:“是的。”
“有劳两位了,我师父他……他此前已服了清宁师兄的药物,稳住心脉,性命暂时无忧,进一步的情况,恐怕还请你们看过之后才能知晓。”
刚到这里,桌上烛火一晃,床上的人发出一声细微的呻吟,悠悠醒转。
“师父?!”
骆臻赶紧过去,紧张地看着他。
师父缓缓睁开眼,双眼中却一片茫然,毫无焦距,沉重的呼吸声拉得很长。骆臻心头一凛,在他床边轻轻坐下,柔声问:“师父,你感觉如何?”
狸奴也站了起来,关切地盯着床上。付先生皱皱眉头,举起烛火,上前两步,借着光亮细看这位伤患。
不知是否伤太重的关系,师父没有察觉到房中还有别人,他在枕上吃力地转过脸,寻找骆臻声音传来的方向,低声道:“还好,就是……看不见了。”
←←←←,☆.co⌒没事的,师父,你受了伤,这段时间先养着,眼睛能治好……”
话音刚落,骆臻转头看向付先生,用眼神询问他的判断。付先生又仔细看了看床上的人,考虑片刻,终于慎重了下头。
骆臻顿时一松,微微露出笑容。
“师父,大夫……”骆臻正想请付先生过来看看,师父却又开了口。
他长叹一声,缓缓道:“是我瞎了眼……”
“师父,别这样的丧气话,你的眼睛能治好。”
“不是这个瞎眼,是我心眼也瞎了。”师父痛苦地闭上眼,连声道:“骆臻,师父对不住你,自打你入门,我心里总爱拿你跟那人比,觉得你这也不如他,那也不如他,越看越觉得你不够聪明机警,处处比他矮一头,结果……”
骆臻心头一凛,想让师父别了,却又不忍心打断师父的话。方才他心里一直有种不太妙的预感,生怕师父再醒不过来,或者……再没有这样跟自己话的机会了。
看师父这样,狸奴拉拉付先生的袖子,付先生会意,两人悄没声息地退了出去,将房中空间让给他们师徒两人。
“……事实证明,不是你不好,是师父瞎了眼,竟将狐狸的虚伪狡黠,看成了灵动的智慧。我那么苦心栽培他,将平生最得意的作品都给了他,可是他……”
到这里,师父再也撑不住,连声喘息,骆臻赶紧劝道:“别了,师父,省儿力气,师兄他……”
“不许叫他师兄!”
师父用力挣动身躯,似乎想坐起来,骆臻赶忙压住他,怕他扯动伤势。
“你,他是不是畜生?”
骆臻不语,片刻后低声道:“别再为他动气了,不值得。”
“如今想来……其实一直还是你好,人厚道,本事也不差,我怎么就……”
到这里,师父两眼一翻,咬牙切齿,几乎要背过气去,骆臻赶紧安抚,好一会儿才又顺了过来。
叹口气,骆臻眉头紧皱,心里浮现此前的情景。
被风仪庭的人带走时,他其实并不很担心,一来因为平日里行得端正,没什么可以抓的把柄,二来……风仪庭里有“自己人”,应该怎么都不会太为难他们师徒才对。
这个“自己人”便是骆臻的师兄。这位师兄备受师父宠爱,是师父心目中无可逾越的人才,师父的耐心、细心通通给了他,连耗费数年心血铸的剑也毫无吝啬地赠予了他。
骆臻入门时,这位师兄刚刚升入上院,事情多起来,且在一次聚会中认识了风仪庭的人,在师父身边呆的时间越来越少了,师父对他的栽培和关注却一没减。
那时候,师兄似乎还不错,时常回来探望,偶尔也会指自己一两招。过不多久,师兄他面见了天玑长老,天玑长老邀请他加入风仪庭,对此,师父似乎有些不赞同,却没一句反对的话,只你前途要紧,若你觉着那样更好,便去吧。
接下来,师父就将自己平生最得意的作品赠予了师兄,你既然入风仪庭,那便有职责在身的了,不仅仅是普通弟子,给你一把好剑防身,也不至于让人看轻了咱们师门。
进入风仪庭后,师兄回来的时间更少了。
骆臻以为师兄只是忙,或者多有些身不由己,毕竟天玑长老就在那里,野心昭然,虎视眈眈。
然而,他万万没想到师兄竟已完全变了……或者,其实他一开始就是那样的人?
这两日在风仪庭内,天玑长老变着花样的询问,意图罗织师父和玉衡长老的罪名,师父当然不会认,更不可能构陷长老。
反复数次,天玑长老终于怒了,将师兄叫过来,你师父这么倔强,怎么办?
师兄没有话。
天机长老便命令他动手,杀害师长这般大逆不道的事,师兄本该极力反对,然而他没有,只是沉默着犹豫。
这份犹豫已足够让骆臻师徒震怒了,却料不到天玑长老接下来还有一句话——
“你乖乖听令,日后少不了好处,今天这样的大日子,咱们这方却少了个人,你没发现么?”
师兄环视一圈,声问:“……薛副庭主?”
“不错,薛喻不在这里,我将他支走了,你可知为什么?”
师兄眉头一动,盯着天玑长老,脸上露出隐隐的喜色。骆臻忽有预感,心道声不妙,闪身护住师父。师父却似乎还不肯信,要将他推开,打算亲自和师兄对话。
天玑长老笑了,又道:“他这些时日有些不够卖力,我已训了他两次,须知做人做事万不能心慈手软,不能瞻前顾后。你修为虽不如他,这方面心性倒是比他强,日后啊……这副庭主的位置,让你来坐也未尝不可。”
此话一出,在场的人都呆了一呆,发出一阵窃窃私语。骆臻注意到,几个风仪庭的人都向师兄投去了羡慕的眼光,高战躲在姬玉枢背后,似乎有些急,悄悄拉一拉她的衣袖,看那口型,似乎在问:那我怎么办?
姬玉枢朝他一笑,做个噤声的手势,高战立刻又安静了。
听天玑长老这话,师兄的脸色变了变,最后的犹豫也抛开了,抽出师父为他铸的剑,步步朝两人走来。
骆臻知道事情不妙,奈何天玑长老已使法阵制住两人,实力发挥不出十分之一,无力阻拦,眼睁睁看师兄向师父下了手……
“唉……糊涂,我真糊涂。”片刻,躺在床上的师父长叹一声,语意颇有些心灰意冷:“我这眼睛不用治了,治好了也不过是个睁眼的瞎子,连自个儿徒弟的好歹都看不出来。”
“您可别这么。”怕他陷在痛苦和自责中出不来,骆臻赶紧打断:“掌门已派了大夫来,就在外厅上候着,您先让付先生查看一下情况再。”
罢,骆臻请两人进来,付先生仔细检查了,拿出一枚丸药,取温水调开,让师父服下,又请狸奴协助帮忙调息一番。
师父本就伤重,这会儿不知是累了,还是药的缘故,闭上双眼,沉沉睡去。骆臻不打扰他,和两人一起退到外边话。
“情况不是很好。”
付先生抹把额上的汗,摇头道:“伤得太重了,下手之人可够心狠的,挑着心脉轰过去,再晚一些就没治了。”
“嗯。”
虽在意料当中,但听付先生当面起,骆臻心头依旧阵阵火起,唯有面上按兵不动。
师兄……他这位好师兄,受了师父半辈子疼爱,学了师父所有真传,拿着师父铸的剑,事到临头竟如此狠毒,非置师父于死地不可。
“我过来之前,狸奴已转告了掌门的意思给我,不论如何也要救你师父,然而我方才仔细看过,是真的伤重,可以在濒死边缘。要不是救他出来时先给了一颗吊命的丹药,这会儿恐怕已经……”
他顿了顿,又问:“不知尊师那颗丹药是哪里的灵丹?我了解一下,好配后续的药物。”
“是莫清宁师兄前来救人时,给师父服下的应是掌门那儿的药。”
“哦,贵派掌门所制,那我晓得了……”
付先生在桌边坐下,取出纸笔写方子,狸奴静静站在旁边,待他写好,便接过去,朝骆臻道:“方子上的东西我来弄,这两天师兄你陪着师父,你也有伤,先养着吧。”
“……多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