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已经发生了,由不得他不信,由不得他不接受。
九鹭宫此前已被魔息入侵,宋佚受托前往,意外撞破真相,为了保命,也为除害,必须将他们尽数消灭;
这当中,菲受魔息侵蚀得极深,杀害双亲后,便日夜不休地打造武器,为日后的图谋出力;
宋佚本想救她,然而实在无能为力……
阴差阳错也好,命中注定也罢,九鹭宫的毁灭归根到底并非宋佚所造成,早在宋佚抵达之前,他们就已经被魔息毁灭了!
骆臻眼前阵阵发黑,仿佛突然落入了无边冰窟,头朝阳灿烂,身侧暖风熏人,他却无知无觉,死死盯着宋佚,好像要透过他的脸看到自己错过的那一幕幕,看到菲临死前最后的音容笑貌……
骆臻的剑悬在半空,距离宋佚颈项不过毫厘,哪怕没有玄黄羽甲的阻拦,也再落不下去了。
“……你她将这把剑给我?”
半晌,骆臻缓缓垂下手,问道。
“是。我身上那把剑是你铸的,她让我留给她,然后将她铸的这把给你……”
“给我……”
深吸口气,骆臻连连摆手,让他不要,不必再,宋佚赶紧闭了嘴,担忧地看着他,生怕他不住。
这时,院门口又传过一声熟悉的呼唤。
“宋佚?骆臻?”
宋佚转头看去,只见叶铭不知何时已过来了,就站在院门口,诧异地看着两人。
看到叶铭出现,宋佚隐隐松口气,知道局面不会更糟了,朝他道:“这趟下山出了事,你扶骆臻进来吧,我们屋里。”
……
房内一片寂静,骆臻木呆呆地坐在桌前,面无表情,一言不发,宋佚坐在他对面,叶铭陪在下首,他已听宋佚了事情经过,短暂的目瞪口呆后,立刻担负起了安慰朋友的职责。
该的,宋佚都已经完了,九鹭宫事无巨细,通通告知了两位友人。
骆臻沉默着,半晌过后,声道:“等事情了了……我得去看看菲。”
看不到的,都没了,都在九龙噬月阵中化为碎屑,尘归尘,土归土了。
宋佚话在嘴边。想了想又收回去了,只默默了头,右手下意识地抚上左臂,九龙噬月阵就盘踞在那里,如一条蛰伏的黑龙。
看吧,即使一切痕迹都已归于死寂的虚无,亲自去看上一眼,也强于在这里听过便罢。
沉默半晌,骆臻又问:“害了九鹭宫上下的魔息,都已被你消灭了?”
“是的,不过……”宋佚顿了顿,将事情讲出:“这一股魔息不过是先锋,大军还在后面,而且会冲着月泉宗过来。”
“什么?!”叶铭一惊,催促他讲明白。
骆臻倒是不很意外,冷冷一笑,声来得正好。
宋佚也不瞒他俩,把之前从掌门那里得知的情况选了些出来,中心意思就一个:魔息入侵近在眼前,这次入侵的势力更多更强,目标就是月泉宗。
至于目的,宋佚没有全部明,只道是魔息变乱即将开始,月泉宗首当其冲。
“魔息……我还真没想到这辈子会跟这东西有交手的机会。”骆臻抚摸着温润却锋利的剑身,慢慢道:“她将剑给我,一定也想看我给她复仇。”
“别冲动。”宋佚劝道:“掌门已知道这件事,并做了应对,咱们到时候根据安排行动,你千万别冒失,若遇到特别厉害的,万万不可……”
“我知道,你不用讲。”骆臻声音沉闷:“自己有几斤几两的本事,自己明白,魔息是要灭的,但绝不会不自量力的妄为。我如今……方才在院里,我是真有一段时间完全不知该怎么办,只想砍了你,然后自己也去死了。”
到这里,他又是一笑,苦涩的笑容弥散在脸上,好像突然间就从少年人走进了苍凉的中年时代,英姿勃勃的青年岁月已被命运无常的打击捏得粉碎,再也寻不到了。
看他这模样,宋佚心里一痛,一股无处言的愤恨在心底悄然滋生。魔息毁灭九鹭宫,这自然是问题的关键所在,然而,若骆臻不被风仪庭牵绊,同自己一道前往,起码能见菲姑娘最后一面吧……
“师父重伤,菲身亡,这两件事叠加到一起,简直让人觉得全无生存的勇气,然而转念一想,若我真的不住了,撒手而去,谁扶持师父,谁给菲复仇,指望你么?”
看着宋佚,骆臻皱眉苦笑,话里半是苦涩,半是讥讽。理性与感性依旧在打架,理性上虽明白宋佚在没有错,但情理上却还不能完全放下,因此对着宋佚时,难免有些刺耳的言语冒出来。
宋佚毫不介意,立刻道:“若你真的因此怎么样,我绝对会给你讨个公道,至少风仪庭那边……”
“罢了,自己的事,不假他人之手。”骆臻摇头,眼神比此前冰冷了许多:“你如今事情也多,既然魔息眼看就要入侵,想必一刻钟也不得闲。祖师祭典在即,风仪庭发难指日可待,我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
“你。”
“天玑长老那儿有个人,是我师父的孽徒,这次师父重伤就是他下的手。这人没必要活了,但你也别动他,他的命留给我亲自处理。”
“没问题。”
罢这一头,叶铭提到薛曦来找自己,然后去见了开阳长老的情形,知道事已办妥,宋佚也不牵挂。两人便都陪着骆臻,尽力开解,却也知道这种锥心之痛绝非旁人几句宽慰就能过去的。
几人坐了一阵,告辞离开,叶铭没有回自己院落,跟自个儿师父告个假,便去了骆臻那里,一边帮着照料他重伤的师父,一边看顾这位友人,防止再有什么变故。
……
两人去后,宋佚再无事务挂怀,眼见着天色转阴,正当一天内最闲暇的时光。然而,这份难得的清闲却没给他带来清净的心态,胸中只觉阵阵不安,苍穹虽明澈,却似乎在看不见之处正有黑云翻涌,山雨欲来,不出的烦闷与焦躁。
这让宋佚想到九鹭宫那一夜,心生警惕。
想了想,他决定再去见一次掌门,还有许多疑问需掌门给予答案。
离开居所,宋佚一路压着心思,缓缓而行,边走边观察今日的月泉宗,揣摩着是否能发现什么蛛丝马迹。
山间依旧平和繁茂,春日迟迟,绿茵遍布,鲜花如锦,清凉的晚风送爽,夕阳欲坠。
人来人往的山道上,已有好些弟子认得宋佚了,鉴于他最近亮眼的表现,不少人主动跟他打招呼,宋佚也不多言,淡然回礼。
一路行来,宋佚没发现月泉宗有任何魔息的踪迹,相反,因为祖师祭典临近的关系,各处都显得比以前更加有生机,许多人面带喜色,步履轻盈。几批弟子抬着装亭台的帷幔、盆栽,匆匆而过。更有负责布置各处重要场所的师父们,带人往祖庭下方的广场上去,要为祭典打造出大气华丽的迎客之所。
没有任何不妥之处。
踏上往祖庭的通路,宋佚加快步伐,夕阳已在山后沉下去一多半,暮色四合,夜风转凉。
很快,宋佚来到了掌门内院的入口,狸奴在厅上候着,见他进来,不用开口已明白他的来意,带他往后边去。
穿过弯曲环绕的回廊,宋佚被狸奴引到了一间房前,刚到门口,便听里面有人话,声音浑厚有力,却十分陌生。
“……掌门有客人?”
“不碍事,师兄进去吧。掌门交代过,不论他那里有没有人,只要你来就让你进去。”
“是吗……”
听狸奴这么,宋佚也不客气,踏入了室内。
进入房中,宋佚眼光一瞥,顿时发现这里便是自己上次来过的地方,这间房间的后面还有一间密室。此刻,密室的入口隐藏在一面墙后,丁儿痕迹也看不出来。
房中正有两人,一是掌门,另一位……宋佚认出,是自己此前在法阵中见过的开阳长老。
此刻,开阳长老真真实实地坐在那里,看起来比法阵中的虚影更有压迫力,身材高大,英姿勃发,那把给宋佚造成了很大麻烦的剑挂在他腰上,隐带寒光。
想到法阵中那番车**战,宋佚微微苦笑,向两位前辈行礼。掌门一头,请他在旁边坐下,先候着,等他和开阳长老先谈。
两人看起来似乎刚完正事,表情都比较轻松,宋佚安然坐下,默默等待。
开阳长老看了宋佚一眼,似乎有些疑惑这个年轻弟子的身份,却也没什么,转向掌门,道:“既然正事完,我就要两句闲话了。话您当真不打算告诉我,是谁在挑战那个法阵么?”
“你就这么执着?”
掌门挑眉,眼中闪过促狭之色,不经意地瞥了宋佚一眼。宋佚明白,他们的一定是自己此前突破的法阵。
“当然执着,您应该还记得,前几年为这件事我跟您念叨了好几回,您倒好,一直收着,硬是不用,这会儿终于舍得开启了……到底是谁啊,谁值得您动用这个法阵来试炼?”
“我看你啊,不是想知道谁在挑战法阵,是想知道谁胜了阵中的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