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一批大贵族啊……宋佚暗道,听得越发仔细。
“时光流转,江山历经数十回易鼎,紫气世家却生生不息,除开有限的几家灭绝了血脉外,差不多有一半都是从数千年前,甚至更早的时候便一直延续至今,而且几乎每一家都出过仙人,可谓是流水的皇朝,铁打的世家。”
到这里,莫清宁摇头冷笑,宋佚从他话语中感受到一股不认同的意味。
“不知从何时起,历代帝皇亦是从紫气世家中所出,他们因此也被称为十二潜龙。这十二家中的某一家,改朝换代时如鱼跃龙门,或凭军功,或凭民望,或倚仗仙人在背后支持,一朝登临金殿,号令万方,然后便有新一方豪门来补足这十二家的空缺,包括如今月晟皇朝的主事者也曾是他们当中的一员。”
“原来如此……不过师兄方才,这紫气世家也有血脉断绝,消散无踪的?”
“有,风云捭阖,俗情变幻,实在难有万世一统,地老天荒的繁盛。据记载,如今的十二家同最初相比已换过大半,一是在成为帝皇后因故湮灭,二是后来者补缺,资历相对浅一些。”
听到这里,宋佚心头一动,忽然想起杜逸楼的来历,忍不住问:“那在月晟皇朝之前,日衡皇朝的帝王一族,也是他们的人么?”
“是,也不完全是。”莫清宁道:“日衡皇朝的情况比较特殊,他们此前是紫气世家的一员,然而就在皇朝即将建立时,家族内部发生了分裂,部分人成为新朝的主宰者,另一部分则离开帝京往海外隐居,不问世事,也不再被视作紫气世家的一部分,另有一族递补了缺额。”
“离开的这部分人还幸运。”宋佚感叹:“虽不曾享受皇室的荣华富贵,但在日衡皇朝崩溃时,也避免了全数身亡的命运。”
“嗯……”莫清宁不置可否,叹口气,抬眼看向远处。
白生生的月光照着两人,也将月泉宗山门上下映得犹如白昼,四下里纤毫毕现。宋佚顺他目光看去,只见宽敞的山道蜿蜒向下,层层石板上洁净无尘,唯有草木在夜风中徐徐摇摆,万籁俱静,天地无声。
沉默片刻,莫清宁接着道:“月泉宗所处的湖州城,乃是月晟皇朝三十六城之一,统辖约有八百里地界。八百里之外便是最近的大城:春雨浮都。此城建在水脉旺盛,四通八达的春雨湖上,商旅不绝,人烟鼎盛。这十二大城的城主,都由紫气世家嫡系子弟担任。春雨浮都现任城主,乃是穆家的穆荣华,我当年游历时拜会过他一次,看着是个雍容雅致的人,然而,只要是紫气世家的人,就绝不会如表面上那样温柔无害。”
“师兄这话得……听起来,似乎对紫气世家没什么好感?”
“……不,并没有这意思。”
给宋佚这么一问,莫清宁察觉自己多言,收口不语,宋佚也不追问,两人又谈些别的,不知不觉,天色开始放亮,熹微晨光在东天上缓缓铺开,山门前的道路越发显得整洁如新。
倏忽间,一阵悠悠的驼铃声响起,清净的山道拐角处现出一队人马,踏石阶缓缓而来。
第一批客人到了。
莫清宁精神一振,飞身落地,迎上前去,宋佚紧随他身后,也去招呼客人。
这队最早的来客一身异域装扮,态度却并不生疏,显然是莫清宁早已认识的,热络寒暄过后,向他们介绍了宋佚。话音未落,只见山道上又出现几人,身负长剑,气质清冷,行走间飘然若仙,想必是另一门的道贺者。
这时,分配在山门口迎客的其他弟子们已踏着晨光抵达,在莫清宁的安排下很快进入角色,各司其职,登记的登记,引领的衣领,偌大山门前热闹喧腾又毫不凌乱,倒是没有分配任务的宋佚让了一箭之地,悠闲起来了。
如此过去大半个时辰,日光越发明亮,除开道贺的兄弟门派来使外,山下的百姓们也扶老携幼,纷至沓来,弟子们比先前忙碌了许多,宋佚一边帮手,一边观察四周情形,忽然,身后远远传来一声招呼:
“宋兄弟——”
宋佚回头一看,只见高父和高澄带着几名仆役,正如约上山来。故人相见,自然喜悦,宋佚赶紧迎过去招呼:“伯父,高兄,这么早就来了?”
“早来的好。”高父眉头微蹙,叹道:“若不是山门今日一早才开,我都想昨夜就来,高战那孩子一消息没有,给他的信也不见回复……”
“二弟年轻冲动,难免有些不懂事,多亏宋兄弟当日提。我们待会儿见了他,好好劝一番便是,父亲也不要太过忧心了。”
高澄眉宇间也有忧色,但面对父亲的郁郁寡欢,还是极力出言开解。宋佚带两人让到一旁,正想问他们准备何时去见高战,高澄已压低声音朝他道:“宋兄弟,我有件东西给你。”
“哦?何物?”
“这个。”随从奉上包裹,高澄从中抽出一本书册,递给宋佚:“这本书终于给我找出来了,万幸没有记错。”
“这是……”
高父道:“这是家里收着的一本古书,里边记载了关于度魄壶的事。”
度魄壶?听到这三个字,宋佚顿时在意起来。
高澄叹口气,道:“此前家里为度魄壶闹出好一番纠葛,多谢有宋兄弟退敌。托你的福,咱们聊了许多关于它的事,我也隐约想起多年前似乎在家里看过一本书,里面有提到关于度魄壶的事,然而年深久远,记忆早已模糊。如今你拿着度魄壶要救人,我心里始终觉得不稳妥,死命回忆,又在家里翻箱倒柜好一阵,终于将这本书找了出来,今日上山正好交给你。这里边所记的事情……恐怕你得先上个心。”
“原来如此……多谢高兄。”
宋佚连声道谢,心里隐隐生出一丝忧虑,看来用度魄壶复活原本“宋佚”的事情还有波折,并不像自己想象中顺利。
交待了此事,高父急着去见高战,宋佚同莫清宁告假,亲自带两人过去。
并非他想对高家父子过分殷勤,而是昨天伤了姬玉枢的事情一出来,风仪庭的安排便给打破了。就宋佚所知,那边原本是让姬玉枢带人在前山广场上迎客,既出头露面,也显现了风仪庭在月泉宗内的超然地位。
如今姬玉枢受伤,薛喻在外,连李恪道也给宋佚打得起不了床,风仪庭的人手顿时短了一截,天玑长老又得呆在祖庭内,因此,现在变成其他几位有脸面的弟子在广场上应付络绎不绝的使团和民众,高战也在当中混了一个位置。
带着高家父子来到前山广场,宋佚一眼就看到了高战,前一波来客刚刚接待完毕,他抄着手站在广场东侧,没有朝这边看一眼,也没察觉父兄到来。
“哦,在那里……”
看到儿子身影,高父精神一振,跑着朝他奔去,宋佚心头突来一股警觉,不清什么缘故,赶紧也跟上,高澄身体弱些,落在了后面。
“战儿!”
高父大声呼喊,高战回头见到父亲,淡淡叫了声“爹”,跟着看到他身后的宋佚,立刻变了脸色,横眉怒目,厉声问:“他怎么在这里?!”
“哎?”高父一愣,斥道:“不许无理,你宋师兄如今是我们家的恩人,当日的事情都过去了,不许再提。”
“什么?”高战怒道:“不许再提?父亲明明答应我,他去高家时要给他好看,怎么这会儿胳膊肘已向外弯了?”
“你……”听他话得无理,高父也有了怒色,高澄赶紧上前打圆场,劝高战道:“二弟你有所不知,此前老爷子仙逝,王家人又来找茬,还妄图夺取医仙大人的度魄壶,多亏宋兄弟出手相助,否则……否则如今我与父亲还能否上山见你,亦未可知。你宋师兄大恩在前,你们那些过节就此揭过,不提了吧。”
“哼,度魄壶……兄长你也有脸提度魄壶?”
不知是否高澄坏了身子,无法修行的缘故,高战如今仰仗修为,鼻孔朝天,对长兄毫无敬畏之态。宋佚在旁看得分明,暗暗皱眉,心里对这人的厌恶又深了几分。
高战指着宋佚,朝父兄冷笑:“我看你们是糊涂得很了,一边怕王家人抢走度魄壶,一边却把真正抢走度魄壶的凶手奉为恩人!”
高父闻言一愣,高澄也愣了,只听高战又道:“就是眼前这人从我手里抢走了度魄壶,他要是不出手阻挡王家人,这丑恶行径不就曝光了么?你们切莫给他蒙蔽,引狼入室!”
“你……你这孽子,此刻还在信口雌黄,颠倒黑白!”高父大怒,高声骂道:“你当日私自将度魄壶带出,可曾问过我和你大哥的意见?!你学艺不精,给你宋师兄打退时,可有留意过度魄壶失落?!你发现东西失窃,找你宋师兄讨要不成时,可有想过告知家里一声?!老爷子故去这么大的事,你不回家祭奠就罢了,同我起时也只让我教训你宋师兄,半个字不提度魄壶,不正是怕你私自将它带走的事情曝光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