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着儒门白袍的郭敏,似乎也感应到了悟虚的神识,微微侧目,朝着城主府方向瞥了一眼。
“故人来访,还请入城主府一叙。”悟虚神识传音,又以声闻法门,说与众人听。毕竟,方才的响动,惊动了城中不少人。
郭敏,见悟虚并没有亲自现身,也无遣人相迎,不由面露一丝愠色,不过很快便侧过身来,对着身后的李传星微微一笑,“本仙子初到雍州,缺一个随侍左右的童子,你可愿意?”
李传星,被郭敏侧身回眸一笑,整个人如遭雷击,脑海几乎一片空白,颤声答道,“晚辈愿意。”
郭敏,袖袍一摆,带香灵风卷着李传星,径直朝着城主府飞去。
悟虚与张翠露,早在大厅等候。待郭敏降落在地,迈步徐徐而入,悟虚起身合掌,诵了声佛号,然后方才徐徐说道,“郭施主,别来无恙。”
郭敏,微眯着眼,将悟虚打量了一番,方才笑道,“自人世间一别,不觉已匆匆数载,但不知如今该如何称呼?悟虚大师?还是悟虚城主?”
“悟虚不是什么大师,也算不上什么城主了。”悟虚淡然答道。
曾经有些朦胧情愫的两个人,断了关系互相敌对多年不见,一遭重逢相遇,便是这样的对语开头。
待人将香茶奉上,两人不紧不慢地说着一些自从上了天外天之后,各自的一些事情。原来,当初上了天外天之后,郭敏便跟随马灵华仙子去了儒门,马灵华因为取回赤明天书有功,被封为圣书院赤明峰峰主,郭敏便随之留在了赤明峰。
“但不知郭施主此番至此,有何要事?”悟虚忍不住,直接问了起来。
若是当年,郭敏此刻必然是狡黠一笑,一副“看,忍不住了吧”的神情,但如今她修为早至真灵,一身浩然正气,庄严无比,对着悟虚郑重颔首,“郭某今日奉马仙子之命前来,是向你传一句话。”
悟虚听罢,随即也合掌庄严起来。马灵华仙子,执掌赤明天书,修为据说已经是真灵大圆满了,自大修“飞升”后,如今已是圣书院数一数二的人物,只不过声名不外显而已。
郭敏见悟虚如此态度,甚是满意,片刻之后,方才带着一丝傲然缓缓言道,“马仙子说,悟虚大师素有慈悲之心,如今形势,雍州孤悬,强敌环伺,莫若并入我儒门,如此方可保一方平安。”顿了顿,郭敏,复又轻声解释道,“马仙子担保,雍州并入我儒门,一切照旧,只需对内自有交往,对外保持一致。”
悟虚默然片刻,方才答道,“多谢马仙子美意,此事与否,悟虚须得与众人好生商议一番。”
郭敏点点头,笑道,“这是自然。这几日,我便留在雍州,静待你的消息。”遂起身,指了指大厅外李传星,“这个小子,还算机灵,我留在身边做个小童。”
悟虚笑了笑,“法露师弟,已经在还珠楼安排了一处清静别院,还望莫嫌简陋。”
郭敏这才似笑非笑地朝着张翠露正眼看了看,然后朝着悟虚施了施礼,转身走出了大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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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室内,虞仙子、章春秋、呼延庆、肖家栋、李明珊等,又都赶了来。他们听罢马灵华的传话,各自陷入了沉思。
过了会儿,肖家栋第一个表态赞成。他给出的理由很简单。如今的形势,确实如马灵华所说一般,小小雍州,难以独立而存。雍州毗邻道门、魔域、儒门,到后来,势必不得不依附这三方之一。如今,儒门第一个前来招抚,而且开出这样好的条件,于情于理,自然便应当答应下来。
这理由,无可辩驳。悟虚看了看李明珊,又看向虞仙子、章春秋、呼延庆三人。李明珊,如今早已脱离了魔修身份,而虞仙子三人却还是魔修,而且严格说来是逆天盟、天残宗、大自在宫正式派遣到雍州的。所谓大修升天之后,他们没有回去,基本断了和宗门的联系,在雍州搞独立,可以算作负气之举但若公然投靠儒门,这性质便又不同了,等若叛教叛宗。这里面的道理,在场众人尽皆了然。
但显然,李明珊也是赞同并入儒门的。她对着悟虚说道,“城主虽然与道门的玄机子、青田子素有交往,但他二人毕竟在道门中身份不彰,儒门马仙子、郭仙子似乎也与城主有旧,而且马仙子在儒门中身份尊崇,颇有权柄,两相比较,儒门是最适合的。”
虞仙子、章春秋、呼延庆三人,脸色都变了。李明珊,说此话时,根本没有看他们三人一眼。而且,言语中也根本没有提及他们三人,颇藏威胁之意。若是他们三人不同意,静室内,肖家栋、李明珊,加上悟虚和张翠露,是可以当即联手对付他们三人的。
虞仙子,冷笑一声,对着悟虚行了个礼,“看来,是该我等三人离开雍州了。”章春秋、呼延庆随即站起身来。
悟虚急忙说道,“三位莫要多心,且请稍安勿躁。”随后又是一番好言宽慰。
虞仙子三人方才复又落座。
众人的目光随即聚焦在悟虚身上。
悟虚理了理思路,又仔细想了想,字斟句酌地说道,“昨日小僧回来,说是在魔域做了桩大交易,诸位应该还记得吧?”
在场的,除了张翠露,都是真灵修士,昨日之事,怎么会不记得?更何况,各自还分了一大笔灵石。
悟虚这么一句,众人神情全都一变。还是那肖家栋,当即出声问道,“莫非,并入儒门之后,这桩大交易,便做不下去了?”
悟虚面露为难之色,“至少会有极大的风险。”
肖家栋,没有再问,神情开始变幻起来。这桩大交易,没人会不动心。肖家栋也不例外。修士最不缺的便是时间,只要耐心花费些时间,收集些神识,将其炼化灌注,便可得到一大笔灵石。这简直是捡钱!到哪里再去找这样的好事?!
虞仙子三人,脸色稍安,但没有说话。他们三人怎么说?难道要求悟虚这个佛门修士带着雍州投靠魔域?做交易是一回事,投靠又是一回事。
悟虚心中,也很是为难。平心而论,若是没有这次伊春之行,如今的形势,儒门开出这样的条件,雍州没理由拒绝,也不好拒绝。
“小僧读史书,小国生存之道,在于巧妙周旋,平衡各方关系,而非彻底倒向某一方,这样利益才能最大化。”
悟虚话没说完,便见李明珊连连摇头。
“此生存之道,有一个前提,便是已然成国,得其他诸国承认。现如今,雍州不过一小小边城,又首当其中,风波之下,顷刻倾覆,断难独存。”
肖家栋,对李明珊的说话表示赞同,“确是如此。”
悟虚苦笑一声,“但此生存之道,却是值得借鉴。”遂把目光投向虞仙子三人,“若是能从魔域借势,尽量拖延些时日,这桩大交易也就能多做些时日。届时,再看形势,再做决定也不迟。”
虞仙子三人,各自对视一眼,也是苦笑一声,尴尬摇头,“这样的借势,至少须得魔域三大势力之一出面,否则难有其效。”言下之意,他们无能为力。
悟虚遂合掌言道,“既如此,诸位且先想想,今晚如何应对那郭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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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州,不过一座小城,郭敏一边走,一边神识横扫,不一会儿,便没了兴趣,遂出了城。到了雪桃谷,伫立片刻,随即回返穿过城府,又至城西修士院外,凝神细观。最后,黄昏之时,方才回城,入还珠楼,在张翠露安排的别院歇息下来。
李传星,站在院中,孤身一人,战战兢兢,站立不安。
待那周天星辰大阵运转至夜色渐染,张翠露来迎,郭敏方才出来,带着李传星,赴今晚宴请。
郭敏,今日前来,虽然不是正是儒门的使者身份,但她堂堂一个真灵修士,亲自代马灵华马仙子传话,于情于理,雍州这边须得隆重礼待之。是以,雍州城所有的真灵修士,今夜悉数到场,为郭敏接风洗尘。
观雪阁中,悟虚将李明珊、虞仙子等一一介绍。郭敏彬彬有礼,儒雅有度,谈笑风生,却毫无一丝白日里的傲气。只是酒过三巡,郭敏方才不经意问道,“据闻,雍州城人才济济,虽先前护城大阵撤走,却四方各处皆有真灵守卫,郭敏虽然在停留不了多少时日,但若有暇,定当一一拜访。”
郭敏此言一出,悟虚不由露出几分尴尬神情,对着郭敏歉然一笑,然后侧身问张翠露,“不知法峰师弟今夜有何事?”
话音刚落,幽无极何其峰的声音便远远传来,“何某来迟,恕罪恕罪!”随即,便见得幽无极脚不沾地地从外面进了来。
“此番为郭仙子接风洗尘,肖道友却来迟了,须得罚酒三杯。”虞仙子,在一旁笑道。
幽无极,一边告罪,一边举起酒杯。
郭敏,也随即在一旁笑道,“无妨无妨,何道友定然是有事在身。”
肖家栋连喝了三杯之后,方才停下来,对着郭敏拱手致歉,“何某早得到消息,得知儒门郭仙子大驾光临,原本早早出发,却不想碰到一桩可笑之事,忍不住问了个究竟,是以耽误了片刻。失礼之处,还望仙子恕罪。”
可笑之事?悟虚皱起眉头。真灵修士,眼界已高,寻常之事,有何可笑?郭敏绵里藏针,说了句“定然有事”,幽无极这边便回了句“可笑之事”。
“不知是何可笑之事?”那章春秋,也似乎嗅到了味儿,接上话题,“何道友不妨说一说,若是不可笑,可是要再罚酒三杯哦。”
幽无极摇摇头,摆摆手,却是在摆手之间,将一个人从外面拉了进来。
“这小子,乃是我修士院中一朱家子弟,儒门修士,却不知道今日如何鬼迷心窍,在还珠楼急着买那虎骨散。”幽无极,指着那人,一副无可奈何,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虎骨散,乃是出自妖族的一种常见丹药,以成年虎妖,也就是至少真人层级的虎妖的妖骨炼制而成,确有强筋壮骨,增强气力的功效。但此丹药,药性迅猛,若非妖族修士,一般须得真人层级方能使用,否则便有损根基,甚至有妖化的现象。
而幽无极带来的这朱家子弟,年级轻轻,修为不过凡尘六层。他若是服用虎骨散,极为莽撞,殊为不智,纵然一时功力增加,但之后搞不好便由人转妖了。
在场之人,闻听此言,大多不屑地看了看这少年。
那呼延庆,更是咦了一声,“朱三思,你为何如此浮躁?”显然,认得此少年。
那叫做朱三思的少年,当即跪拜在地,痛哭流涕,“晚辈求胜心切,一时糊涂,还请诸位前辈恕罪。”
一时间,观雪阁内,除了这朱三思的告罪声,再无其他。悟虚等人,沉默不语。
那郭敏,更是有些嗔怒的表情,似笑非笑地朝着悟虚看去。
悟虚合掌道,“今夜宴请郭仙子,些许小事,解释清楚了便是。”
幽无极,猛人一惊,似乎明白了什么,遂对着朱三思连连摆手,,“我辈修士,贵在初心,岂能随意转换根基道统。你如此胡乱修行,只顾眼前,东拼西凑,难有作为。快快下去,勿要在这里丢人现眼!”
朱三思,唯唯诺诺,又是一阵跪拜谢罪之后,便要退下去。却谁知,他猛然一顿,看着站在郭敏身边的李传星。
李传星站在郭敏身边,也是一副震惊的表情。两人,隔空对视,各自眼中,充满了不加掩饰的敌意。正所谓,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这两个后辈,似乎颇有仇怨?”虞仙子忽然一笑,“莫非买虎骨散,便是因此?”
“有趣有趣!一个凡尘六层,却惧怕一个凡尘五层,不顾妖化之虞,要买虎骨散。”章春秋,在一旁连连摇头。
“修行不易,大好根基,若是因此妖化,实在是可惜。”呼延庆,叹息道。
那朱三思,低着头,站在那里,不敢答。
郭敏,笑了起来,“郭敏今日才收此子为侍从童子,难道你便是因此?”
朱三思,站在那里,依旧不敢答的样子。李传星也低头不答。
“阿弥陀佛!”悟虚出来打圆场,对朱三思说道,“年纪轻轻,有什么解不开的仇怨。不过是一时意气之争罢了,还不速速退下。”
“且慢!”郭敏大喝一声,神情肃然,“少年轻狂,快意恩仇。我辈也有少年时,岂不羡慕?莫若此刻,便在此,于我等见证之下,这两少年做个了断。”
郭敏此言一出,虞仙子、章春秋、呼延庆,还有肖家栋,都纷纷点头,似乎乐见此插曲成为今晚酒宴之助兴。
李传星凡尘五层修为,朱三思凡尘六层修为,但朱三思却急着买有极大弊端的虎骨散,所以,这两人之间比斗起来,还真说不准谁胜谁负。
但悟虚却摇摇头,断了众人心思,“今夜,乃是为郭仙子接风洗尘,岂能有如此座下童子对战之事。”随后,悟虚又对着朱三思和李传星说道,“我辈修行,最初须得谨守初心,打好基础,莫要因着一时恩怨和冲动,沉迷外物,失了根本。”说到这里,悟虚一挥手,僧袍如云,虚托着朱三思,送至外面去。
郭敏见状,当即对着李传星说道,“你本非儒门中人,但我儒门,有教无类,本仙子又看你是可造之材,这才收你为童子。你且退下。待明日,本仙子便正式传授我儒门心法于你。”说完之后,伸出纤纤玉手,朝着李传星的肩膀遥遥拍去。
在场众人分明见得,一团火红从郭敏伸出的手掌心中飞出,落在李传星的左肩之上,然后钻了进去。李传星大叫了一声,左胸一片通红,整个人如遭雷击,疾退而去。好巧不巧,李传星退去的方向,正是刚才朱三思退去的方向。
悟虚面无表情地坐在那里,朝着郭敏和其他人,缓缓举起了酒杯,“方才,郭仙子说了一句儒门名言,有教无类,颇为契合佛门众生平等之义,小僧一直深以为然。”
郭敏,静静地坐在那里,如书斋里面的老先生,直到外面隐隐传来一丝灵气波动,方才举起案上酒杯,对着悟虚和其他人,微微致意,“圣人教化,有教无类。他日雍州并入儒门,诸位若愿意,也可参习我儒门诸多功法。”
那一丝灵气波动,一儒一道,忽大忽变幻甚急显然,正是朱三思和李传星,在外面碰到了,对战了起来。
张翠露不由暗自担忧,正要悄悄出去,却听得悟虚忽然说道,“法露师弟,你与郭仙子也算是人间旧识,何不共饮一杯?”
此言一出,一旁的虞仙子等人,连声叫好。
张翠露,只得止住转身,举起酒杯,朝着郭敏遥敬道,“郭仙子,请。”
郭敏似乎有了些酒意,手指着张翠露和幽无极,笑道,“悟虚此言差矣,真说起来,当年我等三人,不但是人间旧识,而且更是东海一脉。”
悟虚微皱眉头。当年,张翠露、何其峰等人,在东海一带当杀手。郭敏,此言,却是有些揭老底。
那幽无极倒没有什么,但张翠露却是脸色不由一变,不过很快便恢复了一脸平静笑容,饮完了杯中果酒。
那外面传来的灵气波动,也随之一变,不是掺杂着妖气、魔气。显然,朱三思和李传星相斗正激,各自使出了与自己如今身份不符的手段来。
但观雪阁内,众人似乎毫无察觉,便是如今此刻的张翠露,也依旧保持着微笑。
“英雄莫问出处。”虞仙子,瞥了张翠露一眼,忽然开口道,“郭仙子,本宫斗胆问一句,若是雍州并入了儒门,我等三人还可以继续修魔吗?”
郭敏微微一笑,微微扬着头,“方才郭某已有言,诸位若愿意,可参习我儒门诸多妙法。”
章春秋、呼延庆,闻言,脸色一变,正要说话。
却只见郭敏,又说道,“识实务者为俊杰,三位难道还不如外面两名少年郎?”
“阿弥陀佛!”悟虚合掌起身,一边往外走,一边说道,“看来小僧也要还俗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