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杨隽点点头:“很好。”
“之后,你便由绯花白玉翁而27查到遗落许久的雾尘小界,进而知晓与之相关的千里黄沙,是这样么?”
“没错,”静悄悄爽快点头,又问道:“难道这不是合情合理么?”
“我就是这样的性子,对一人一事感兴趣的时候,便要将与之相关之事全都了解得清清楚楚。”
静悄悄直视着杨隽,眸中泛着幽幽光彩。
不错,她一贯地以为,只要对什么事什么人都认真以对,就没有什么是不能够掌握的。可惜,有些人,原本以为早已经了如指掌,却猛然间发现,之前的一切都似乎是假象。
前事重重,譬如昨日烟云,脑海中似乎有着清晰的影像,待要真正描摹出来,却是无从下笔,就像被风吹皱了的水面,泛起层层涟漪,将水面的倒影弄成一池碎影。
静悄悄最近时常会想,她到底认识不认识楚恪。
几个月之前,她会很肯定地回答,不认识但了解。
之所以说不认识,那是他们从未有过一句交谈,之所以说是了解,则是因为楚恪这人像是澄澈明净的小溪,太过简单,一眼就可以看到底。木讷、怯懦,这就是他的标签。
可是短短一个月之后,一切认识都被颠覆。
光彩四溢,何时何地都能引人注目,实在不负江临仙“一日不见,当刮目相待”之言。
静悄悄的目光落在杨隽的一身簇新衣衫上。这身衣服,很合适,不再是当日绛云台所见之时露胳膊露脚踝的凌初山弟子服饰了。
他认识的人就那么几个,最近交好的,除了顾九辛再无他人。实在是不需多想,便能猜到这身衣衫出自谁人之后。
静悄悄盯着杨隽,仔细地看着他的面目,不错过一丝表情,思绪却渐渐有些走神。
他以前和自己差不多高,现在自己却要微微仰着头,才能与他视线直视了。
她轻轻吐了一口气,双眼凝视着杨隽,却没有半分怯色。
顾九辛偏着头看了一会儿,若有所思地摇摇头,心头却另有一番想法。
这静悄悄果然有其过人之处,小小年纪,便能养出这等喜怒不形于色的本事,从面色上看不出一丝破绽。就是不知道她是真的问心无愧,还是做戏的功夫了得。
可是,看她这笃定的模样,进雾尘小界之后的一系列行动,皆是有条不紊,猜度之下,必然早有计划,否则,怎会这样自若。
杨隽眉目微动,声音有些飘忽。
他说道:“我还记得,你也曾说过,不愿说谎,所以……谎言不出口,出口无谎言。”
顾九辛看着一片飒飒紫色中,那抹绿色的影子轻轻一晃,随即稳住了身形。
谎言不出口,出口无谎言。
静悄悄竟然会对楚恪说出这样的话语!
顾九辛的嘴唇嚅动两下,终于还是没有说出什么来,只是朱唇微动,鼻腔里轻轻叹出一口气,扭头将视线从静悄悄身上挪开,看向影影绰绰的紫甘竹林。
静悄悄却是心神一震,眼眶微湿,鼻头发酸,就连眼前的景色都恍惚了一下。
为什么会这样呢?大概是已经习惯了他什么都不大在乎的样子罢,以为他什么都不会记得的。
就像是一把小小的锤子,在心中轻轻敲击,“砰”地一声跳,这震颤顺着流动的血液,趟遍了全身的血脉,一股不知是冷是暖的气流悄然爬遍全身,两只耳朵中似乎也在嗡嗡作响。
静悄悄嘴角泛起一股苦涩。
她挪了挪脚步,看着杨隽,轻声道:“所以呢,你还想要问我什么?”
“既然知道绯花白玉翁所在之处,为何不自行前去,而是留在这里甘为我们的向导?”
静悄悄沉默了片刻,面色有些挣扎,最后缓缓说道:“绯花白玉翁……求购之声不是早就销声匿迹了吗?”
她微微垂下头,又忽地抬起双眸,看向顾师姐:“这件事,顾师姐也是知道的罢。”
“所以,我自然对以此赚钱不再报希望。”
顾九辛眸中隐含笑意,脸色倒是恢复了一贯的温润:“不巧,今次却能进雾尘小界,静师妹先前的准备,刚好有了用武之地。是这样吗?”
“不,”静悄悄摇头,“这怎么能说是不巧呢?”
她看向顾九辛:“这分明就是很巧啊!”
顾九辛神色未变,嘴角的笑意却愈加浓厚:“何止是很巧,这分明就是太巧了罢!”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笑了。
只是笑得无声无息,仅仅是四目相对而已。
一道白一道绿的身影,一道窈窕翩跹,一道弱质纤纤,在这紫色的背景下,都有些飘飘摇摇。
美如画的场景,杨隽却在此中嗅出几分针锋相对的味道。
空气,突然之间让人觉得有点沉闷。
这种氛围,实在算不得友好,杨隽皱了皱眉。
“好了。”他突然出声,打破了林中诡异的寂静。
顾九辛和静悄悄皆看向杨隽。二人的神情也在瞬间平和了许多,空气中的暗流渐渐消散。
杨隽朝静悄悄走了两步:“你,真的不想自己取绯花白玉翁?”
静悄悄没有说话,而是摇了摇头。
杨隽觉得有几分为难。
记得第一次打照面的时候,静悄悄还比他略高一点,现在自己却已经能俯视她的头顶了。这样一高一低的站着,虽然自己已经放轻了语气,但心里还是难免觉得有点像恃强凌弱的样子。
这种莫名的心软实在有些不合时宜。可是,他原本就应该知道,静悄悄其实颇有智谋,且精灵古怪。
但是两个人毕竟同行过一段时间,尽管其中掺杂着对于神木令的相对立场,也不能抹杀……一丝淡淡的,对于这个小姑娘的好感。
杨隽摇摇头,心中却还是无法真正完全相信静悄悄的话,即使有“谎言不出口,出口无谎言”这就话在先。
“小师叔……”顾九辛看杨隽沉默,叫了他一声,却是欲言又止。
杨隽忍住脑海中各种纷繁复杂的念头,看向静悄悄:“但你是否要帮助别人取得绯花白玉翁呢?”
静悄悄迎头而上,直视杨隽。
四目相接之时,她轻轻说道:“是。”
顾九辛脸上闪过一丝惊异,杨隽则是皱了皱眉头。
二人都有同样的想法,那就是——静悄悄果然与姜宿有联系!说不定,还知道那个出高价求购绯花白玉翁的人。
而在杨隽心中,姜宿背后的人,也既有可能与近来玄天门中的一系列变故有关。
突然出现的血修,死去的九十多名弟子,被焚烧一空的洞穴,被处置的两个管事……
尤其是幻雷海湖畔那个被焚尸灭迹,清理掉的洞穴,原本与迷雾隐界相连之地。这可与万屠刀有关联,也就是等于和自己有关联了。
杨隽原本就怀疑血修之事绝不仅仅止于一个海市蜃楼的管事和一个刑铭堂的管事而已,此时,手持冰玉钥匙的姜宿和露出破绽来的静悄悄,将他的思路又带到另一个更高一层的台阶。
姜宿是神木峰弟子,此前被焚毁的洞穴也距离神木峰不远。杨隽本来已经有些怀疑谢冕的,可静悄悄的出现又让他多想了一点。
这种种事情显然不是两个区区管事能够摆出的阵仗,也可能不是一山一峰、一个首座能够布下局面。
一时之间,许多道光线在杨隽脑海中突然汇拢。电光火石之间,他猛然间记起,关于雾尘小界,顾九辛还说过,数千年之前,因雾尘小界而挑起事端的仿佛就有神木峰首座。
“你果真还要引我们去逐鹿之野?”
“你知道姜宿背后是何人吗?”
顾九辛和杨隽异口同声,问的却是不同的问题。
静悄悄面色顿时凝滞。
二人对视一眼,神色均有几分黯然。
正在此时,背后的莽苍深林之中突然传出一阵诡异的响声。
呼啦啦——
似乎有无数的翅膀闪动着,刮过了交叉繁密的枝叶。
这声音渐行渐近,越来越响,顾九辛倏然色变,粉面微沉。
“静师妹,这又是怎么回事?”
静悄悄先是看着杨隽摇了摇头,而后朝视线从顾九辛脸上掠过,看着她背后的密林道:“不是我要引你们去逐鹿之野,而是现在不得不去了。”
呼啦啦——
那声音越来越近,在沉寂下来的黑夜里,听得如此清晰,仿佛近在咫尺的大海,突然间泛起波涛,如奔马一般,哗哗卷着丈高的浪潮,拍向长长的海岸。
杨隽扭头看着与紫甘竹林相接的莽苍丛林,眼中沉沉酝酿着一丝黑气,手臂微微发热——他已经紧紧地将右手攥起了拳头。
身边站着的人有些发怒的征兆,周身都笼罩着一层低气压。
静悄悄暗叹一口气,道:“我们先退开吧。待到了安全之地,我便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原原本本都告诉你们,怎么样?”
顾九辛这时脸色也有点黑了,粉面含怒,冷下声音道:“静师妹,你就这么确定,我们一定需要逃么?”
“不,”静悄悄摇头轻叹,“不是逃,是避。”
“紫甘竹汁液鲜甜,不仅可御千里黄沙中最容易伤人性命的渴症,也为一种奇怪的飞兽所喜。”
“这种飞兽昼伏夜出,白天藏在隐秘的洞穴中,晚上便出来觅食。”
“雾尘小界之中只有这一片紫甘竹林,这种飞兽便全部栖息在这一片紫甘竹林附近的洞穴之中。”
“此时天色已晚,”静悄悄抬头看了看没有半点星辰的幽深夜空,道:“真是吸血叶口蝇出没的时段。”
“吸血叶口蝇?”顾九辛眼中划过一丝厉色,“竟然是吸血叶口蝇!”
相识以来,杨隽还从未见过顾九辛露出这等神色,不由微微侧目。
但他也有些诧异,“吸血叶口蝇,既然是吸血的,怎会以紫甘竹汁液为食?”
“因为你们没有尝过紫甘竹汁液的味道啊。”静悄悄面上带笑,幽幽说道,“紫甘竹之汁,鲜甜味美,饮之如血。”
杨隽激灵灵打个寒颤。心下顿时一沉,不为别的,乃是静悄悄说这话时的语气,着实诡异。
再有,这林中随风吹来的鲜甜香气之下,竟然是血液味的饮料。杨隽心头暗骂,他/娘的,我特么还以为这是进化版的甘蔗呢!
“小师叔,顾师姐,弟子窃以为,我们还是避一避的好。”
顾九辛却已经抽出了那柄雅瑟,左手单抱着,扭头朝静悄悄投来一瞥:“未必!”
“静师妹,事情到此为止吧!”
“小师叔以为呢?”
杨隽脑中有些繁杂,眼前却是挥散不去的氓山真人的影像,把黑石晶钥匙交给他,贼兮兮地让他找钥匙,开启小界,找到绯花白玉翁。
虽然氓山真人没有强调,但即便不知道绯花白玉翁四大圣药之一的声名,也该知道,这定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东西。
杨隽摇了摇头:“我一定要拿到绯花白玉翁!”
顾九辛其实是被他拉进来的,此举也是为了帮他找绯花白玉翁。杨隽自然知情,既然他们静悄悄另有打算,也就不会再继续跟着她南辕北辙地朝着更远的地方走了。
他现在该去的,不是逐鹿之野,而是更遥远的千里黄沙。
他的右手垂下,一股灵光沿着手臂蹿出,在团紧的拳头上一闪,紧接着,一道闪亮的电光在这幽暗的密林之畔,甜香气息弥漫的紫甘竹林之侧闪现。
万屠刀,已经被杨隽握在手中。
他和顾九辛二人,北朝竹枝簌簌的紫甘竹林,面向一团黑暗的莽苍丛林。
那里,正传来呼啦啦的声音,似风,又似什么在相互碰撞,间或还有几声微不可闻的鸣叫。
看来,这种吸血叶口蝇并不善于鸣叫么。杨隽捏着刀,扭了扭脖子。
既然吸血叶口蝇是从密林中的洞穴往紫甘竹林而来,那他们逆流而上,冲过吸血叶口蝇,就可以继续跨越蟠龙湾的丛林了。
静悄悄虽是劝解二人应该避一避,但她的话说出口之后也并没有挪动半分,定定地站在原地,仿佛自己也根本没有离开的意思。(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