腓特烈突然什么都明白了。
他终于知道奥托为什么同意向他宣读遗嘱了,因为奥托知道腓特烈拘谨内敛,绝不可能完成这种变态的试炼。
腓特烈突然又什么都迷惘了。
他想不明白,战功煊赫的祖父,高贵独断的威廉大公爵,武勋卓著,人文精通,敢撰写反动巨著《理想国》,这样一个上知军政、下通地理的老公爵,怎么会立下这样光怪陆离的遗嘱试炼?
腓特烈痛心疾首地想:“到底我得变成个多么令人发指的变态,才能让老公爵放心把封号和军队交给我啊!”
爷爷你的高大形象顿时坍塌了啊!碎了一地啊!
我真的以为你会让我去挥舞马刀、策马冲锋啊,我都做好遍体鳞伤的觉悟了好吗!为什么事到临头居然是这么邪门的试炼啊!那是女官啊,尊贵矜持的宫廷女官啊,侵犯她和冒犯摄政女皇没什么区别了好吗!
这样猥亵的遗产我才不要啊!都去死吧!
腓特烈伯爵腹诽连天,泪流满面。
奥托瞅着痛不欲生的腓特烈,笑得欢天喜地。
腓特烈飞快走向幸灾乐祸的奥托,恶狠狠地和他划清界限:“这种变态的试炼是在逗我吗!我完全没办法作出选择啊!我哪个也不选!换别的!”
奥托欣喜若狂地跳了一下,天真烂漫地拍手笑道:“哥哥放弃了吗?中途退出遗嘱试炼的话,等于放弃继承人的资格。作为第二顺位继承人,我就可以世袭伯爵的封号、继承不明的巨额家产、获得所有军队和封臣的效忠了哦!到时候怎样玩弄哥哥都可以了呢……”
“慢着!”腓特烈脱口喊道:“放弃选择,等于失去继承资格?”
“哦,愚蠢的哥哥,你从来无法及时作出选择。”奥托温柔微笑,怜悯地瞧腓特烈,像个关切人间疾苦的天使:“连‘吃红豆冰沙还是吃绿豆冰沙’都能让你纠结十分钟,你这个选择障碍患者!假如战争来临,估计本阵被敌人包围的时候,你还在犹豫轻骑兵该不该冲锋呢。”
“轻骑兵没有骑士团的特化装甲,冲锋的话全都会死。”腓特烈努力辩解。
“他们不冲开一条血路,所有机械师、重弩手、轻步兵全都会死。”奥托轻轻说:“是被全歼?还是编成敢死队去送命?两害相权择其轻,哥哥却没办法抉择呢。你没有领袖的基本素质,你根本无法作出这样的选择。所以你还是早点割腕自尽吧,别占着长子的位置了。”
“这和去嗅莉莉女官的胸罩没有一丁点关系吧?”腓特烈羞愤地推弟弟:“你根本在为难我吧!”
“不,试炼内容是祖父安排的,我只不过臣服于先祖的意志,尽我所能地争夺遗产罢了。”奥托被推搡得踉跄倒退,却不以为忤地和煦微笑:“哥哥,你连这种小儿科的抉择都处理不了,你不适合当长子,更不适合继承威廉堡对巴法里亚地区的治理权。你应该悬崖勒马,及早退出试炼,我会认真照顾哥哥的衣食起居,好好疼爱哥哥的。”
奥托送来真假难辨的人文关怀,让腓特烈一哆嗦,突然有空前浓烈的危机感。他心跳加速,低头警告自己:“回国这段日子里,被他暗箭偷袭十四次,制造意外三十九次,一次比一次有恃无恐,一次比一次昭然若揭!这家伙根本就充满恶意啊,才不会‘好好疼爱哥哥’吧!”想到奥托的胸膛里时刻都在火热跳动着一颗谋杀亲哥的心,腓特烈反而警惕地倒退两步,嘴里麻木地重复:“不,我不会放弃继承权的。我不会退出试炼的,绝不会。”
“就算掉到敌军手里,都被你豢养起来强啊!奥托你这个丧心病狂的混蛋!”腓特烈忐忑地想。
奥托踮脚指着腓特烈身后:“那你快去啊,莉莉女官要走了哦。”
腓特烈扭头一看,莉莉女官已经日常巡视完毕,有些困乏,双手背在腰后,漫步离开;她的长袖坠在洁白的腿上,随着矜持的步子优雅荡漾,同侍女走向远处的皇家马车,留下曼妙纤瘦的背影。
腓特烈知道自己为什么怂,因为他很慌,不仅因为试炼要求过分,更因为莉莉女官漂亮得过分,那些冒犯的话都令人难以启齿。仿佛在凌乱的街道丢个烟头不会给人负罪感,但是漂亮得一尘不染的长街却会令人克制住不丢垃圾。而典雅迷人的莉莉女官,就是那一尘不染的长街,没人愿意冒犯她的干净。
“还有八分三十六秒。”奥托唯恐天下不乱,煞有介事地计时。梵克贵族的心跳极其稳定,计时能力堪比机械钟表。
腓特烈心急火燎,不管了,提着红丝绒伯爵外套追上去,叫住翩翩离开的宫廷女官:“请稍等,尊……尊敬的莉莉阁下!”
奥托在远处托着下巴眺望,笑得促狭戏谑。
莉莉听见“尊敬的”这个冠词,耳朵一竖,真的转身瞧腓特烈,步子停时,胸脯一颤,一双袖子叠在身前遮住裸腿,清纯地睁大眼睛好奇问:“伯爵殿下?”
腓特烈跑慢些,努力直视莉莉闪闪发亮的双眼,停下步子,脸红地请求:“无意冒犯,可否……”
后面的话像鱼骨头,卡在喉咙里,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他努力鞭策自己,拼命想说完这句话:
“无意冒犯,可否……可否……”
但是再怎样加油,他都跟噎住似的说不下去,欲说还休,话讲一半就戛然而止。
莉莉看见他吞吞吐吐,不由得蹙眉疑惑,露出可爱的认真,重复询问了一遍:“伯爵殿下?”
腓特烈太年轻,还没开始蓄胡子,让他的脸红一览无遗。他对拳头咳嗽一下,决定制造作案环境:“我需要一点**……侍女先退下吧。”
16岁的宫廷侍女低头吐舌头,举着伞乖乖退远了。
莉莉突然发现和伯爵独处,莫名紧张起来,心跳加速地哆嗦一下,都听见自己牙关打颤了。腓特烈以为她被雨浇得怕冷,怨恨自己斥退了她的伞,连忙褪下红丝绒伯爵外套,娴熟地把金丝外套挥到女官肩上挂着,终于打破尴尬的沉默:“这雨一直不停,你不应该在草地上站太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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