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复杂精密的机械瞄具,那朴实刚健的仰角转轮,都把精雕细琢的工匠精神挥到极致。? ? 李中堂仰望这头桀骜的钢铁怪兽,来回踱,端详了两圈,才激动难抑地喃喃:“口径仿佛吞食天地,仰角宛如不可动摇,若有岸防炮如斯,血战无所惧矣!”
腓特烈轻轻问:“战事迫在眉睫吗?”
李中堂的蟒袍轻轻颤抖——沉默良久,才传来老人家颤抖的低语:“有了这些炮,设炮台于吴淞,布碉楼于大沽口,便能守住国门。”
腓特烈仰望大炮,皱眉附和:“大人。和平不是谈出来的。和平都是打出来的。”
“是的。赔千万款,割万里地,不如一战!等炮台拔地而起,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海倭法寇,英匪葡船,休想登岸一步!”李中堂深吸一口气,扭头问腓特烈:“此炮价值几何?”
“根据口径而定。o巨炮最为昂贵,报价八万两白银,半年交货。制式12o单装炮更加经济实惠,适合在沿海城市大量钉装,报价三万两白银一台。”腓特烈低头读了会儿报价单,忽然随手丢了文件,抬头说:“割万里地,不如一战。我喜欢这句话,为了它,我必须给您打八折。”
“我需要进行岸防炮改装。”李中堂严肃地弯腰查看大炮底座。
忽然,一袭裙子飘出来,艾莲娜听见了小千的翻译,立马热情地弯腰指导李中堂:“改装很简单,炮架镶齿轮,嵌于导轨上,不仅转炮更灵活,而且可以添加射配件,让大炮达到每分钟两。”
“您是?”李中堂被这个夺目的女孩子吸引了。
“精灵重工负责人,克虏伯计划就是我主持的。”艾莲娜拎裙子行礼,然后五指按胸,欢喜地介绍自己:“我负责安安静静地制造克虏伯大炮,总统负责把大炮投入使用。”
李中堂听了小千的翻译,然后提出无数问题,艾莲娜一一解答。射程,弹道散步,炸膛率,射,装填,各种细节都被提及,听得腓特烈头昏脑涨,庆幸有艾莲娜来救场。否则他绝对回答不上来这些细节。
而且腓特烈敏锐地意识到,李中堂很精明,他明显在对照产品:他不断刨根问底,来对比大炮和英国阿姆斯特朗大炮的优劣。
他猜测,英国的军火商人正在跟他争夺巨大的远东市场。所以他紧张地盯着挑剔的李中堂——小千翻译,艾莲娜推销,两个女孩围着那尊漆黑的蟒袍转,到底能够争取到多大的订单,还是未知数。
腓特烈正在力图恢复经济。争取巨额军火订单,能够给德国创造无数就业岗位,对经济复苏至关重要。一块长久的贸易市场,会给德国持续输血,让他具备同时宣战整个大6的底气。
所以他盯紧了李中堂的背影。
最后,李中堂似乎拿定了主意,随之提出了最为苛刻的要求:要军火专家,要铁路技术,要购买钢铁,要免费培训。
艾莲娜犹豫了。她手头的精灵工程师连学生都没教会,她正缺人。
腓特烈和军官团商议了一阵,割肉似的拍板:“派五名炮兵上尉跟随李中堂登船,越洋东渡,为东方朋友训练炮兵,传授经验。”
军官团里有反对声音。有人质疑这笔生意的信用,奈何腓特烈决心已定。他死保李中堂。因为在这个老人身上,腓特烈看见了逢迎上级的圆滑软弱,也看见了末代中兴的澎湃热血。
同样是身为备受欺凌的民族,同样怀着实务兴国的雄心,李中堂念念不忘的国防夙愿,让腓特烈心有戚戚。腓特烈决心跟这个东方人穿同一条底裤,送佛到西,一帮到底。
李中堂情绪激动,感慨抱拳:“举世欺我积弱,唯公以礼相待。三年采矿权暂且奉上,只要我李某人在朝一日,协议续签必能通过。”
腓特烈悬着的心终于落地。他知道,在李中堂心里,阿姆斯特朗大炮已经落败了。巨大的远东市场,正在徐徐展开。而这一切都要拜托李中堂。
“兵不在多,贵在精。训练有素,进退得法,五万人足够。”腓特烈舍不得老头子,走上去握住他的手,仔细概括心得。
“我有的是人,但……”李中堂欲说还休,有太多无奈堆积在喉头。他决定住嘴,话锋一转,低头一声喟叹:“买得了一时,买不了一世。有钱人围着戏班子转,实业不兴,四海难定,终究是一间破屋,裱糊匠东补西贴,也只是虚有其表罢了。”
腓特烈语塞,愕然看他。
李中堂振作精神,挥手走出去:“不说,不说了。还请靶场试炮,来确定购买门类。”
艾莲娜呆了一下,连忙踮脚指挥保罗:“军工大臣,你陪他去。”
保罗连忙簇拥上去。小千回头望着腓特烈,踌躇跟随李中堂,仿佛在责问:“你不来陪吗?”
可腓特烈没看见。
炮声响了一下午,震飞了靶场鸟雀。李中堂最后勒紧裤带,一掷千金,一口气订了大小火炮共328门,签订采矿权转让协议三年,交易金额高达一千五百多万两白银,分三期付清,给腓特烈的军工系统注射了一记空前强力的强心针。
在这笔协议的支持下,艾莲娜的“克虏伯巨炮”计划持续展,不断加强,最后成为国家军工的中流砥柱。反复改进之后的克虏伯大炮投入战场后,立刻一战成名。但是无人知道,早在很多年前,优质的克虏伯大炮就已经通过一艘艘默默无闻的轮船,安装在了远方东岸的无数炮台上。
李中堂的政治生涯不过昙花一现,他的仕途像生命一样脆弱,在三十年里飞快凋谢;但是,他训练的海军却继承了血战之志,他购买的大炮依然屹立于海浪之巅。那些炮台,直到数十年后,都是令侵略军痛不欲生的眼中钉、肉中刺。
很久很久以后,甚至李中堂的尸骨都已经溶入泥土——可那些遍布沿海的炮台,却给扬言“三个月灭亡该国”的海倭侵略军留下不可磨灭的重创。
32年,海倭猛攻吴淞炮台28天不下。
37年,海倭舰队企图登6厦门,主力舰箬竹号被胡里山炮台一入魂,穿甲、击沉一气呵成,迫使侵略军不敢进犯,威慑敌军长达八个月。
因为这些炮台令侵略军付出惨重代价,导致入侵者形成了怪异习俗:每占领一座炮台后,侵略军总要在克虏伯大炮前面集结,列队,鸣枪,竖旗。而这些大炮已经在风雨中锈蚀了好几十年,其优质可见一斑。
李中堂自称帝国最后的裱糊匠。即使他不能反抗历史,他留下的国防设施依旧福泽后人。他泉下有知,亦当瞑目。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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