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之后,整个大隋上下皆知,那以六龄稚容便惊艳百官千贵的长孙氏幼女无忧,原来早在两岁龄时,已被长孙晟做主,长孙炽做媒,亲口许给唐国公李渊二公子李世民为妻了。
唐国公权重,长孙氏位尊。便是当今圣上,也不得厚赏封赐一番。更不必文武百官朝贺两府的马车,几乎将两府门前的半条街都堵了去。
那边大人们高高兴兴。这边唐国公府里的后花园,年仅十岁的李世民,却是满脸怨忿地躲在从就最爱的那棵大树上,抱着大哥建成前几日狩猎时,抓给自己玩的兔子独自忿忿。全不顾树下的扶剑找得快发疯。
为何?
原因正是那位他素未谋面的未婚妻。
身为唐国公公子,世民虽然只有十岁,却终究比普通人家的孩子见识得多些,心智也早熟些。
所以那日父母的一番谈话,他不但是全听了,也是全懂了。
正因如此,他才生气。
合着自己的终身大事,从此便要因为父亲要尽道义,母亲要顾闺友,就此断送在一个连面都未曾见过一次的黄毛丫头身上?
若是以前懵懂无知的李世民,自是不觉此事有何荒唐,也不觉有什么不妥。可现在,他可已是个十岁的大人了。什么事情,自然都有主张了。
哼!
那观音婢长得再美又如何?且还贤淑……
在世民看来,这贤淑二字,便与木头划上了等号。原因无他,他的生母窦夫人,虽然是女红不知,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女子,却以自己智慧与气度,使得天性好美人的父亲,除去在母亲之前纳的两房姨娘外,再不曾动过另娶新人的念头。
所以,他十分认可母亲曾经过的话:贤淑二字,往好听里,是女德之首。然时下风尚,却往往是世人以这两字拘了女子身心,变作夫君的应声虫罢了。
他也曾经立誓,永不娶这样木头美人做妻的。
可是……
唉!
他重重地叹了口气,无意间手一松,那抱在怀中的兔子,竟然瞬间挣脱,向着地面落下!
“啊!”
“呀!”
树上树下,同时传来两声稚嫩的惊呼。树上的,自是李世民,树下那个清柔动听的女儿声,又是谁?
李世民心生疑问,又担忧自己莫不是把那爱宠给摔着了。急忙蹲在树枝上,扒开树叶向下望。
一望时,一个浑身着素,雪肤乌发,簪着孝花的女娃娃的明丽脸,冷不丁地撞入了世民眼帘。
也撞入了他的心底。
洛神……刹那间,曹子建的梦语,就这么开始在他耳边心底绕开:
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秾纤得衷,修短合度。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延颈秀项,皓质呈露,芳泽无加,铅华弗御。云髻峨峨,修眉联娟,丹唇外朗,皓齿内鲜。明眸善睐,靥辅承权,瓌姿艳逸,仪静体闲。柔情绰态,媚于语言……
“这是你的兔子吗?”
树下,与兄长一起,随舅舅前往李府做客,却在半途中硬被兄长拉了来看他的好兄弟,未来的好妹夫的长孙无忧,弯下腰来,轻轻抱起那只兔子,抬头看着树上那个少年。心里不由得轻轻一叹:只怕这个少年,便是自己的未来夫婿,唐国公二公子,李世民了。
不得不,虽然唐国公李渊长得极似当年独孤七凤排行第四的云边青鸾的生母独孤伽彩般潇洒俊逸,可终究少了些英武之气。而这李世民,承继了父亲李渊的潇洒俊逸,也随了母亲窦夫人的英姿丰朗。虽然不是时下少年郎们都喜欢的那种红唇皓齿的潘安模样,却别有一番英武神俊之姿。
世民正在心底念叨着洛神赋呢,猛可里听得下面无忧一声问,啊地一声,应全忘记自己身在树枝上,伸脚便踩了空。于是,就这么扑通一声,掉了下来。
饶是观音婢也惊得一呼,直以为这次他要摔了个好了。
却没想到李世民自爬这树,加之近几年习武已练出了一身好筋骨,心性又爱玩好闹。便是摔下这树,也不是一回两回了。
故而,在掉下树那一刻,世民也不惊慌,只是存了气,腰背猛一用劲,甩头踢腿,生生地在空中翻了两个跟头才翻滚着落了地。
这一下子动作轻盈潇洒,极为好看。便是无忧身边跟着的侍女花言,也是看得直拍巴掌叫好。
李世民好容易站定,听得有人叫好,又看面前这个洛神样的女娃娃眼里,满是惊喜钦慕之色,一时得意,便扬扬眉。可还不待两句话呢,右耳便是冷不丁一阵剧痛,当下破了功,叫起娘来。
拧他耳朵的,还真是他的娘亲窦氏。
原来前庭里,窦氏见了女初长成的观音婢心下大喜,想让两见个面,瞧瞧相处可否和睦。却不想遍寻不着爱子,就连平素与世民最亲厚的大哥建成,也是找了几处都没找到他。
最后,还是同行的长孙无忌大笑道他知世民所在,这才由窦氏李渊引着无忧,后面跟了长孙炽高士廉二位大人,以及建成无忌,乳娘彭氏等一行人,浩浩然来到了这后花园,找着了这棵大树。
但因树叶繁密,李世民躲得又高,加之扶剑也是一副不知主人在何处的表情,众人正焦急呢,世民手中的兔子便掉了下来,正好落在长孙无忧面前。接着……
便有了这一出可笑事。
接下来,世民自是要免不了一顿好打。
好在长孙炽与高士廉这二位,对世民却是越看越爱。于是两人合着护了世民。李渊夫妇也只得无奈骂了几声顽劣做罢。
闹也闹过,吵也吵过。李渊夫妇便拉着世民,带着建成,引着诸位客人一起走到堂中去,商量接下来的事体。
大人们在一边商量事情,两个孩子自是不好意思去听。便是长孙无忌平日顽劣至极,也不愿引得兄弟不快。于是二商量一下,便要悄悄往外走。
横竖大人看不见,出去玩一玩,总好过这里闷着。
可谁知刚动动脚,就见面前一道白影闪过,建成含笑立于两面前:“去哪儿呢?”
辅机咧嘴哈哈一笑:“建成哥哥,我们出去,更个衣,更个衣啊(更衣,就是上厕所)。”
“是吗?”
建成但笑不语,两也傻笑以回。
就这样笑了一会儿,辅机脸都笑酸了,心知今天是难逃建成手掌心儿。只得重新又拉了世民,悻悻地哼了声,回到厅中。
建成看二人回了厅中,笑笑,也走回大人们身边,仔细地听。
可他千算万算,没料到辅机走到窦夫人跟前,嘀嘀咕咕也不知了些什么,居然得窦夫人笑逐颜开,连连头,最后还应道:“既是如此,那辅机你就带着世民去罢!这孩子傻愣愣的,可不知道如何讨女儿家欢心呢!便是我那建成儿与元吉儿,也是一般无二的傻蛋两枚。”
一席话得建成气结,只能涨红了脸,看着辅机得意洋洋地扯了一脸莫名其妙的世民出去。心下暗恨这奸诈滑头的狐狸长孙无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