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筵虽欢,然终有尽时,不多时,太宗便诏,今夜幸延嘉殿……
这半句话儿,惊得稚奴手一抖,刚刚敬与三哥李恪的酒水,便洒了出来。好在下半句,便是“才人徐氏处”,稚奴这才松了口气。
“稚奴,你怎么了?醉了么?又是手抖又是吐气的。”李恪见他如此,笑问。
“嗯……似是有些……”稚奴支吾。
太宗闻言,便道既然如此,当各自退下。又因今日欢喜,酒力竟有不胜之意,最后还是王德扶了他,慢慢入徐惠所居配殿中。
一旁媚娘见素琴坦然以对,心下也放了块大石,又不由替素琴心酸,便也借口不适,与素琴一同离开。
见该走的都走了,淑妃也起身要行,李恪见状,正欲送一送母亲,却被淑妃瞧出稚奴似是有话与他,便安慰两句,自行带着晋阳与其他人离开,只留下德安与李氏兄弟。
见状,李恪便拍了拍稚奴肩膀:“走,咱们去御花园里散一散酒罢!”
稚奴含笑应之,兄弟二人且行且停,一路走一路看,来到御花园后,寻了一处亭子坐下。
“稚奴,母妃你找三哥有事,什么事?”自幼,李恪疼爱这个弟弟,便更胜自己亲弟。见他如此,想着莫不是什么难事,总要替他解了才是,便含笑道。
稚奴闻言,道:“三哥……稚奴确有一事相求,可不知三哥是否答充。”
“你这孩子……有什么不答充的?直便是。”
“三哥,稚奴……看你今日于筵上舞剑,当真好得紧,稚奴……也想学剑。不知三哥肯不肯教?”
“哈哈……我当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真是,一儿事,何足挂齿!你既有心学,三哥便教便是。只是我不明白,你怎么突然想学剑了?我可记得,从你就是爱文胜武的。”
“三哥,咱们同样身为皇子,只怕早晚有一天,都会为了父皇,为了大唐而上疆场。稚奴可不希望,到那时候,还要躲在父皇和大哥三哥的背后,做一个只知玩笑的孩子。”
“好……稚奴果然长大了。那……明日你便来舞剑池罢!我在那儿等你可好?不过……此事你最好还是先跟太子殿下一。毕竟他之剑术不下于我,而且他对你疼爱有加,如今你要练剑,虽然太子殿下政务忙碌,不似我这闲人,大可教得你。可究竟……你不,会伤他心。”
“三哥放心,稚奴明白,不会叫大哥误会的。”
两兄弟相视而笑。
……
片刻之后,甘露殿。
“王爷,您怎么还没睡呢?”
德安入了寝殿,却惊见稚奴还在把一堆刚刚整理好的书简,扒得其乱如麻,忙道:“王爷,您这是做什么呐!”
“你来得正好,来来,快帮我寻一寻那卷古帛录……我怎么找不着了。”
稚奴头也不抬,只埋在一堆书中寻找。
德安见状,只得帮忙一起找。终究这些东西是他日常收拾惯了的,一下便寻到,交与稚奴。
稚奴见之大喜,急忙扯开束简丝带,展开阅之,又好一会儿,才长出口气道:“可算寻着了。”又着了德安取了纸笔墨彩来,捧着这卷书简,视若珍物地奉于案前,执笔看一眼,画上几笔,看一眼,又画上几笔……
不多时,一衣着华丽高贵的美丽女子,便出现在画纸上。
德安一看,不由想笑不敢笑——
这不是武才人么?
稚奴也不理他笑意,只问:“可与大哥了?”
“王爷放心,太子殿下一听王爷之意,便笑王爷越发懂事。还道虽然他剑艺非凡,然吴王也是不输多少的。不过终究他事忙不得闲。只得由了王爷跟着吴王习剑。还道改日,必要亲自做了王爷对手,一试王爷精进何如呢!”
“我可不要他来试,一试,必然又是一番唠叨。”吐了吐舌头,稚奴终于画完最后一笔,退后几步远远一观,满意笑道:“可算成了。”
德安看着,强忍笑意道:“王爷,您画这美人儿……”
其实他何尝不知稚奴心意?别的不,自从武才人入宫之后,稚奴所画之美人儿图,已然不下数十之数。苦得他这贴身侍,还得到处藏好了,生怕被人察觉画内画外,这一番心思。
“你且瞧,这美人身上所着的衣裳,好不好看?”
听得稚奴如此一问,德安急忙上前去看。一看便也是惊讶不已,道:“唉呀,奴在这宫中看了各等服色,却再没见过这般明丽的衣裳……王爷,您是在哪儿见过的?唉唷……若是这等衣裳纹案被那几殿娘娘瞧见了,怕不一个个备足了厚礼,来求王爷您帮忙绘制,再私下着那太府寺左藏署制成新样衣料,来媚于陛下呢!”
“哼!她们求什么?这又不是给她们的!唉,你可也给我记好了,这事儿,可不许传出去。”稚奴想了想,急忙叮嘱德安。
德安如何不知这图样,必是为画中人所制,含笑应之,又罕道:“王爷,可德安看这服色,似是舞衣,难不成,您要帮武才人制舞衣料?可没听武才人擅舞啊!”
“她会什么,不会什么,我也不知道。只不过……总觉得,她若穿上这样衣裳,必然好看。德安,我只问你,咱们甘露殿里,可有擅长织造的女子?最好是那技艺高超的。”
“王爷,您别,还真有一个。之前德安与您过,晋阳公主身边的侍女苏儿,本是江南人士,家中世代以织绣名扬江南。后来因为家道中落,她才不得不入宫为奴。后来因为被咱们晋阳公主怜悯,这才入了咱们甘露殿。德安听,宫中诸位娘娘,每岁总要与陛下上那么几次,想要这苏儿走的。可一来苏儿不愿去,二来公主舍不得。陛下更不愿意伤公主的心,所以就一直留在咱们甘露殿了。”
“好,你现在便唤她来。记得,别惊动了安宁。她今日心下不爽快,好不容易才睡着的。”
“是。”
不多时,苏儿便进来了。稚奴见她眉目清秀,看着一脸老实相,便道:“你是苏儿?”
“回王爷,正是奴婢。”
“你来这甘露殿,多久了?”
“回王爷,左不过两年。”
“好。那我问你,你可愿帮本王一个忙?”
“王爷这话怎么教奴婢当得?若非王爷,奴婢与妹妹再无相见之日,妹妹更只怕早晚死在安仁殿诸人手中……便是王爷要奴婢的命,奴婢也愿双手奉上。”
稚奴闻得此言,才想起日前,隐约曾听得德安过,这苏儿的妹妹还是表妹,身为于氏侍女。看样子,日子也不甚好过。于是脸容一软,上前道:“起来罢!咱们甘露殿里的,虽有主仆之分,却无主仆之制。现下既然你姐妹团聚,本王也欢喜。只有一,本王现在需要一极高明的匠人,制得一些新样布料,却不知你如何?”
“王爷,苏儿自幼习女红织造,虽不敢大家,却也自认有些儿本事。但不知王爷所需为何样新样布料?”
稚奴见她问,便着德安将那墨迹未干的美人图呈上。果然苏儿是个当中高手,一见便惊呼:
“这……这可不是古帛录里所传的凤羽罗么?王爷怎么知得此物?”
稚奴听她知道此物之名,心下更喜,道:“你也知这凤羽罗?”
苏儿头,道:“来此物,与奴婢家中,倒也颇有些渊源。周武帝时(北周),奴婢先族,本为内里织造。一心只求将家传手艺发扬光大。便费尽一生心血,寻得这汉时宫传凤羽罗织造之法,加以改进,耗时三载方制成一匹。然送入宫中后,竟为武帝斥为以如此奢华之物进献,实有毁国灭朝之罪,竟将奴婢一家百余口流放的流放,没罪籍的没罪籍。而我这先祖也受腰斩之刑。临终前曾留下遗言,道此物不当盛世明君,再不可献之。”
“那你觉得,现在是不是盛世明君呢?”
苏儿笑道:“如今主上有德,海内清平,奴婢曾闻,大理寺牢狱,只满三成。死囚之中仅得二人,这等君上,这等世道,若还不算盛世明君,那苏儿也再想不出了。”
“那,你可愿制成以献?”
“王爷,苏儿制不成。”苏儿此话一,见稚奴变色,才笑道:“王爷,相当年我那先祖,费了三十六个月才制得一匹,苏儿这般愚钝,若无人相助,只怕三百六十个月,也难制成。”
“你是,你那妹妹?”
“王爷果然英明。妹虽然年幼,在这制造之上,却是比我还强些。还请王爷能准妹入宫,与奴婢一同织造。”
“她现在,是跟着于老夫人罢?”
“正是。”
“那明日,我便着了德安去将她名书延入内,再求了父皇,封你们姐妹二人个品阶,以后你们便为女官罢!若为女官,终究可展你之长才。”
苏儿闻言,又喜又忧:“奴婢本当谢王爷赏识之恩,可是公主……”
“你放心,你虽身为女官,却也可如花姑姑一般,日日照顾安宁。”
“多谢王爷!”
“那……若你们姐妹同造,最快可何时得之?”
“虽奴婢愚昧,可好歹有图在前,若有我姐妹二人同造,则少则一月,多则三月,便可成匹。”
“不成……时间过长了。本王需得在那海内大朝会之前用它制成新衣。除去制衣的时候,最多只有十五日……你也不必制成一匹,只得半匹也是好的。如何?”
“这……若只奴婢与妹妹,实在难为。但若再得四个知道些织造的,莫半月,十日便可成匹。”
“好,那本王便着德安寻了合适的人与你挑,你挑中了,以后就留在咱们甘露殿里跟着你学习一二罢!”
“是!”
……
看着苏儿下去,又见稚奴找着什么,德安无奈道:“王爷,这都亥时三刻了,今夜您饮酒过多,若再不睡,心明日起来又是头痛。”
“只一会儿,再寻得那巧手又忠心的绣娘女红便好……”
“王爷!这些事儿,您便放心交与德安办罢!”德安颇有些不满:“平常里哪件不是德安给您办的?怎么一逢上武才人,您便事事要自己亲力亲为?王爷,便是任性,也当有个限度才是。您觉得,若是武才人知道您为了她累出病来,便是着了那舞衣,能开心么?”
稚奴难得见德安生气,又闻他抬出媚娘来威胁,只得头一回认了怂,笑嘻嘻地将诸事交与德安,自己去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