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孙思邈却是个极知机又懒得理会宫中事的,也不多问,只取了一丝红线,按宫制系于素琴手腕上,骈指并压,听脉许久,才道:“唉……元昭媛是脐香入体,伤了腹中胎儿。又因胎已成形,落体之时坐下了胎伤,不错罢?”
素琴见他只凭着一根儿红线,竟将自己脉像中那些再不为宫外所知之秘事个透彻,又素知稚奴不会将这些事儿与外人听,看来必是有真本事的,便含泪喜道:“不错……老先生可有良方?”
“元昭媛此症,实为脐香阴寒,伤及本元。世人只道脐香可伤胎,可致人绝后。却不知何故伤胎绝后。其实起来,脐香一物能伤胎,只不过是因为其功能活血破淤,与妇人孕时,身体以血气存于体内中元处,固而成胎的天道刚好相克,方才有滑胎之意。且世人皆传脐香嗅之便可破胎,其实哪有这般厉害的东西!脐香一物若要破胎,非得体内固存足一两以上,可起催胎之效,若妇人难产,却是个以毒攻毒之法。若存二两以上,则出血,胎伤,却不死。三两以上方可胎死人伤……老儿验了元昭媛的脉像,如今胎去已有月余,伤止,然体内脐香之量仍然不……只怕夜间,也是睡不得好觉啊!”(注,这里的麝香致人流产的分量,只是我做了一些加工,大家不要以此为据,胡乱用药……我也只是听别人这么过,对或不对,还请专业人士指教)。
素琴头,忽又想起媚娘也服了脐香,便将此事一并与孙思邈听。
孙思邈闻言,便急忙着媚娘诊脉,一诊之下,颇为惊奇,问道:“武友,你在食这脐香前,可有服用什么固本培元的药物?”
“不曾啊……”媚娘想了想:“还是素常那些……只不过是之前几日身体有寒气,听了别人的劝,吃了些枸杞子……”
“是了是了,这便是了!枸杞子一物,最是固本培元。老儿也是日必六钱泡水喝……因得此物,武友倒是得了好处,虽脐香之量剂,似比元昭媛还多些,却终究有这番底子在,又兼之不能有胎,所以倒不甚妨事。只是……”孙思邈犹豫。
“孙老哥,有话请直言。”媚娘淡道。
“好,只是你此一番伤,却不同与元昭媛。元昭媛不幸,倒也幸运。这脐香之剂,多半被那已然成形的胎儿吸收,是故母体之内虽有残留,却只要调养得当,最多半年一载,便可身强体健,再可受孕。然你之身,却无胎儿挡药,是故,那脐香现下全留在你体内。若要化去,少也需得七年以上,方可受孕。”
七年?
一时间,媚娘脸色雪白,她虽知道自己身子如此,却再想不到竟然会……
“而且,容老哥句实话,我观你脉像,之前似曾于行红之事,受了寒湿邪气。当时虽然以极补之物,救得本源,却也不曾将寒湿邪气尽数逐出体内。只怕日后,这寒湿邪气与那脐香所遗之害,会使得你体弱多病,不得长久。若要永固,那便只有一法,如老哥我一般,日取枸杞子三钱,泡水一遍饮之,且将那枸杞子中细碎籽末一并嚼碎服之,再每日三勺炒熟透了的黑胡麻(就是黑芝麻)一同食之。兼之时不时以固本培元之方调之,或可维持。只是……”
孙思邈沉吟一番才道:“此方可保你一时无忧,且枸杞子又名麒麟还圣果,只要日服之,必可保你无事。但若于你五旬之龄,本元渐衰之后,连断七日……只怕便是……”
媚娘闻言,松口气道:“我道如何……原来只要日日食这二样东西便可……不妨,这些东西,虽然难寻,终究是有。再者,我命由我不由天,只要我还想活,便必会寻了这东西来,保住自己的性命。”
孙思邈闻言,含笑道:“果然好气魄。好……如此甚好。其实友所不差。只要友一日不断此物,便是活到百岁高龄,也未尝不能。友只需切记此事便好。至于元昭媛,你这边,倒是好。我切教你,今日起,先以蓷类一草(益母草在诗经里的名字)去污下秽,三日后体内清净,再取个补气血的好方子抓药调整着,半年便可安了。”
素琴闻得自己如此可安,当下大喜。媚娘又想起那阿胶,便问道:“阿胶如何?”
“此物……甚伤天和。”孙思邈闻得自己早年所制之物,也是不忍道:“当年老哥年轻气盛,只想着与人一较长短,才制成此物……罢了,若有残留,可与元昭媛用之。只是以后,再莫提此物了。”
媚娘感恩不尽。
是夜。甘露殿。
闻得素琴只得调半载便可重新孕育龙嗣,稚奴大喜,又叫必不得让其他殿中得知此事,以防有人暗害。
然后瑞安又道媚娘之事,却让稚奴心下又急又痛:
“那药王却没别的办法么?怎么全是这般托词!”
“王爷,孙药王可没别的,只武姐姐体内脐香过盛,若化之需七年以上方可。加之她日前救王爷时,所受寒气不尽……所以,才会有五旬之后,体元更易较常人速衰的意思。且药王也了。只要有枸杞子与黑胡麻两物日日微服,也可保本固元,或能抵那速衰之意,甚至延年益寿,岁至百龄也未尝不可……”
稚奴何尝不知这药王之医术几可通神?当年自己风疾发作,本是活不过十岁的。便是母后寻了这药王孙思邈来,以针炙之法逼他吐了大半寒淤血块儿,又以良方固本培元,这才又白得了数十年的性命。只是他已然如此,又素知风疾乃李氏一族痼疾,便是当年无那杨玉婉致尚在襁褓中的自己落水受寒,风疾发作也是早晚之间。又得母后教导,素知天命,再不做他想。
可是媚娘……
他想想,仍是心痛,可又情知无奈,只得抱了一线希望,命瑞安与孙思邈好生了,求他好好治疗媚娘之疾。又道若可疗得媚娘之疾,母后所欠之情便当全部清还……
看着瑞安离开,他又寻了德安来,将媚娘需日服枸杞子与黑胡麻之事与他听,更令他从今以后,万万不可让媚娘身边断了此二物……
一番吩咐之后,终是感伤。且更恨那韦氏遗祸不尽。再想想惨死的于氏。
稚奴双拳,紧紧握起,心中也头一次生起一种**:
若是他能如父皇一般,拥有天下生杀大权,那他第一个要杀的,便是这狠毒至极的韦氏,和她背后那个人!
是夜。
延嘉殿后配殿,徐惠居处。
听得与自己一同入宫的贴身侍女文娘将日间所探报毕,正翻书卷的徐惠停下来,思虑一番之后才道:“今日这些话,我当你没,也当自己没听到过。明白吗?”
“是。那武才人与元昭媛……”
“文娘,我能入宫,长侍陛下身边,所赖何人,你当清楚。为了他,咱们也得保了这武才人与元昭媛无事。”
“是。”
“还有,近些日子,心着那安仁殿……还有锦绣殿。此番动静不,只怕她们两殿之中,也多有耳闻。所以,必然会找机会对咱们延嘉殿下手。咱们一定要防患于未然,再不可让前日之事,再度发生。”
“姐姐,文娘不懂。”文娘自幼便跟着徐惠,又得徐老爷赐了姓徐,徐惠又待她如亲姐妹一般,更是事事为她着想:“那武才人与元昭媛如此行事,分明是没把你当自己人看。你又何苦……”
“文娘,你且想想,当初你入徐府,我也是一般对你好,可你用了多长时间才能唤我一声姐姐?日久方能见人心。我现下再急也无用。”徐惠淡道:“再者,那元昭媛仗义重情,颇有侠者之气,人又单纯善良,这般人儿,若不好好结交,岂非可惜?至于那武才人……”
徐惠想着那张脸,喃喃道:“虽然我对她不了解,也看不透她的为人。可我总觉得,若我此生,能与此女结为金兰,必不后悔。”
文娘想了想,只得道:“得也是……那元昭媛也罢了,想想武才人居然能为姐妹试毒,结果害得自己七年之内不能孕子还道不悔……这般人物,的确值得结交一番。”
徐惠摇头:“她的心是好的,可是我值得结交的,却不止是她的心……总之,此女绝非凡品——你只看她与晋王交好便知。文娘,宫中别人不知,连陛下也未必察觉,可你我在初进宫时,便已然见识过晋王真正利害的一面。当知道,他这般人物,若只是心性醇厚不得聪慧,却不能得他心喜——看元昭媛便知。可是这武才人……总之,她这个人,我是交定了。”
轻轻一语落下,文娘想一想,也再不言语。
同一时刻,安仁殿中。
得了报的韦昭容,只是又惊又怒又喜道:“你什么?那药王居然能令脐香伤胎,再无孕子可能之人,也可再得龙嗣?!此事当真?!”
春盈道:“娘娘,咱们的人听得真真儿的。再做不得假。且奴婢一闻报,便着人去查那孙老儿,这才知道原来之前那武媚娘初救晋王爷时受寒邪所侵急崩,连谢太医这等国手都不得活了。那花尚宫却只取了些他素日曾献于皇后娘娘之名药唤阿胶,便竟保得武媚娘安好,且只得数日便可得活……不止如此,方才春盈又着人去侧面向王公公打听过,当年他以数针治得晋王风疾,使这原本活不过十岁的晋王,生生活到现在,还生龙活虎的,还有呢……宫外的人也传了话儿进来,若来人果真是孙思邈,无论如何,也要设法取得他当年为王世充所制长生不老的仙方……”
“行了行了!”韦昭容听得大喜,含笑道:“知道你尽心查验了。那我且问你,这孙思邈,可当真便是那宫外盛传的药王?”
“可不是他?奴婢问了无数识得此人的,都是定然是他不会错的。”
“好……去,你且去打听一二,看看这人爱好如何,可有家累……明白我的意思吗?”
“放心娘娘,奴婢早就着人打听了。数日之内,必让这孙老儿,为咱们娘娘所用。”
韦昭容激动道:“若果真如此,那便是上天佑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