媚娘闻言,心下便明白,只怕这幕后之人,与稚奴,与太子,都有着格外不同的关系。只怕稚奴此番,却是不忍下手。
于是便道:
“既然如此,那你也需得提醒了太子心才是。”
“大哥只怕早已察觉此事不对了。今天下午我去看他时,见他正安排着称心去查些什么……虽然有意避开我,可那称心的面色,明显有问题。”
稚奴道。
媚娘低头一想,又问:“那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先查清楚再。其他的……还没想好。”
不知为何,稚奴看着如今的媚娘,油然生出一种不欲让她再更多知晓这皇室内斗的意念了来……却是为何,自己也不清楚。
只是不想让她知道便罢。
媚娘却未曾察觉他这番心思,只道:
“既然如此,那萧氏的胎,不知可否保得住?”
“到这儿,便不得不那韦氏愚蠢至极!”稚奴薄怒道:“孙道长,此方名为凤麟送子,实则大伤天和,大反常道,是故早些年里,便无人敢用。一来因为借此方得儿之女子,一旦生产,必然……母不得保,便是强保了,也是年寿不永。二来,也是最要紧的,是借此方所得之儿,因药力过猛却不得天道,故断然活不过三岁,便会因先天失养而亡。是故这些年来,此方已成弃方,只是不知这韦氏却是从哪里得了此方,竟然与那萧氏服用!
哼!原本想着她是想杀母留子,现下看来,她根本连孩子都不想让活着!”
愤怒使得稚奴微微地颤抖了手指,又想起了当年自己几次被害的情况。
媚娘却摇头:
“不,不对!稚奴,你没有见过那韦氏,是故以为她此番意在子母双亡。可是武姐姐前日里,曾经与惠儿见过她。那时她正拿了一件自己亲制的儿衣裳,喜不自胜地问着身边的宫人是否好看……
那样的眼神与态度,还有那分明是五岁之后的孩子才穿得上的衣裳……她是真心想要这个孩子的!”
稚奴一愣:“可是……”
“稚奴,你太恨她,所以有些失了判断了。你想,若她想萧氏死,那有各种各样更加好的方法,何必非要如此麻烦?再退一步讲,便是她想借萧氏腹中这块肉,或者是怀了龙嗣的萧氏本人来害谁,又何必多此一举替孩子做好衣裳?
她虽然素行狠毒无比,却不是个能够想得这般周全的人……只怕连她身后那一个,也不能将女子心事想得这般全面。所以,她是真心想要这个孩子活的。
只是不知道,她如此想要孩子,却偏偏要那萧氏借凤麟送子这样的方子来求子?或者……是她有能够绝对保得住孩子的方法?会不会是她打算借孙老哥……也不会。
孙老哥她也是知道的,断不会与她同流合污。至于太医署的诸位太医……
句不客气儿的,他们却不曾有孙老哥这般的本事。”
媚娘苦思不得其解,稚奴却若有所悟:
“武姐姐,你的不差,她没有这般心思。而且据我所知,她的确比这宫中任何人都更想要有个自己的孩子……
所以,会不会是有人利用了她这番心思,故意瞒了她凤麟送子方的秘密,想利用她一二呢?或者……
或者根本这宫里还有另外一个人,打算利用这次机会,让她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呢?”
媚娘闻言,悚然而惊,瞠视稚奴。
稚奴也同样被自己的话吓到,瞠视媚娘。
是夜。
丑时三刻。
大吉殿中。
德妃依然未曾入睡,深锁愁眉。
不多时,司药刘氏驰奔而入,急道:
“娘娘,今日陛下留宿延福殿,确然不会再来了。”
德妃闻言眉头一松,似忧似喜道:“好……这便好。对了,东西都准备齐当了么?”
“准备齐当,随时可开始。”
德妃没有再话,只是跟着刘氏一同换了素衣,默默走到殿后一幢新建屋室中。
屋室内,已然有几个着素色僧衣的女尼跪伏迎接。
“怎么样了?”
看着那一屋子的烟雾迷漫,刘氏还是有些不适应,可德妃却已然习惯。
“娘娘安心,咱们已然做好了,接下来,就待那萧氏生产之时,邪祖发威,她必可血崩而死。”
为首的女尼笑道。
德妃头,回头看了看刘氏。
刘司药乖觉,立刻取出一大包银两,交与她。
女尼见状,目放奇光,忙含笑谢之。
“事既已成,还是速速离去罢!别在这儿等得太久,招人怀疑。”
“是!”
看着那几个女尼速速离去的样子,德妃一脸厌恶:“好一群出家人。”
“娘娘,她们如何不重要。能为咱们所用就好。”司药劝解。
德妃叹息:“但愿我佛宽宥我儿……这一切的过错,就报在本宫身上罢!”
言毕,双手合十,默默跪下,诚心忏悔。
……
那边德妃自忏悔不提,女尼却是径自换上宫内粗使婢女的衣衫,又着了带帽大氅,以帽遮,乘了早已在阴处等候的取水车驾,奔永和坊而去。
不多时,车驾停在永各坊一家名唤“嫣华坊”的脂粉肆前,几个扮做宫使的女尼跳下,速速入内。
“见过掌史大人!”
进得后院,一张摆好的酒菜的桌前,华装而坐的,正是锦绣宫娘娘贴身侍婢,掌史杨青玄。
青玄也不多言,手一挥,含笑请诸女尼入座。
“谢大人。”
几个女尼奔了一路,早已**,今见这些酒菜,自是感激不胜,坐下便自食用。
诸女尼都食得欢畅,唯那拿着银两的女尼颇有些谨慎,从刘司药赠与的银包内悄悄取了一锭银宝来心拿在手中,趁青玄不意,便夹了一筷子菜,故意将汁水滴了两滴上去,又趁身边人不注意,滴了两滴酒上去。
试试滴了两菜汁上前,却无甚动静,可是那酒水一滴上去,元宝便立时发黑。
女尼面色发青,又正巧看到杨青玄往向此处,急忙收了元宝在怀内,含笑伸手去拿了一块儿清润如水的莲子糕来装做欲送入口中。
青玄看她们吃得起劲,似也有些胃口,自与那女尼一般,同样一块莲子糕入口,嚼了几口咽下,含笑问道:
“却不知那事办得如何?”
她旁边坐着的一个女尼似是生怕老大破了话儿,将银两之事透,便抢先笑道:“大人放心,那凤麟送子方咱们姐妹已然与那大吉殿的听了,她也用了。这一次,是断然不会错的了。”
为首女尼见青玄食了这糕,心下一松,再者糕确是香甜可口,竟是再也不曾闻过的。于是便吃了个干净,连手上的粉末儿也不放过。
青玄闻言含笑头,又问:“那阴妃,却不曾有半疑问?”
“不曾不曾。咱们姐妹与她听了,她也只当是世上真有巫蛊之术可使人死于非命,再不曾想其他的。”
青玄头,笑道:“那就有劳诸位了,好好吃罢了,便上路罢!”
“正是正是!这般好的酒食,在咱们国家,可还没食过呢!当真是大唐中土,物产荣盛呢!你是不是呀大姐?”年纪最幼的一个女尼笑看为首女尼,她的眉眼之间,隐隐有些非唐非番的味道,显见不是中土人士,亦非西域中人。再仔细一看,在座诸尼,皆是如此。
为首女尼内心一痛,默默道了句对不住,才笑道:“可不是?托了……托了……”
她一句话尚未完,便忽然口喷鲜血,倒下。怀中没藏好的银包掉落出来,银两散落于被她扑散的糕之间。
“大姐!?”
一时间众女尼尽皆惊慌,纷纷欲起身看,却不想都是肚腹一痛,惨叫连环。有些知机的,便当下指着青玄惊呼:“酒菜有毒!她是想……杀……”
可惜,她没能完,便口吐血,倒下。
不多时,扑通扑通几声,几个年长的女尼都倒下死绝了,只那最年幼的一个,因还未饮酒,竟自无事,只是吓得口唇皆白。
青玄见她年幼,倒有几分可怜,便道:“本来连你一起杀了的,可是看你这般也甚是无辜……只要你保证,不把这里的事情出去,便可饶你不死。”
那女尼拼命头又摇头,连话儿也不成。
青玄不忍,背过手去:“那些银两……你拿了,回你自己的国家去罢!莫再回来了!”
女尼闻言,急忙奔上前,慌慌张张用衣裳囫囵兜了银两,转身跌跌撞撞奔了出去。
直到她离开,青玄才转身,目光复杂地看着洞开的大门:“你莫怪我……早晚都要死的。
至少,你不是死在我手上。”
……
女尼一路疯狂奔跑,泪流满面。
直到跑到长安城延平门附近,她才喘息着,流着泪,慢慢在一棵大树边颓然坐下,看着尚未开启的城门。
天色已然快亮了,只要等到这大门一开,她便可以回家,可以逃离这个恶梦似的地方了。
她想着大姐她们,流着泪,放下怀中兜着的银两,这才发现,竟然还有两三块糕混于其中。
想想家中那从来没有吃过这等糕的母亲和弟妹,她忍了忍,还是决定找个东西,将这糕好好包起来,带回遥远的故国,遥远的家乡。
可正在她拿起那块糕时,却闻得一个男人淡淡地道:
“我劝你,若想活命,就莫再动那糕,更莫碰那银两接触过的任何东西。”
女尼悚然一惊,抬头看时,才发现自己已经被一群男子给包围了。为首一人,身着盔甲,看起来勇猛状硕。
她嘴角一抖,便要哭泣,却见那为首的将军上前来,不动声色地取出一块儿细帕,包了那糕一块,瞅了眼旁边一只奄奄一息的流浪狗儿,便丢了过去。
女尼看着那狗儿吃尽了糕,看着那狗儿忽然开始抽搐,看着那狗儿口吐白沫,终于倒地而亡,惊恐之下,竟然木木呆呆,再也不会话了。
她只听得见那个为首将军的话:“曾有位了不起的大神医告诉过我,这世上,还是有许多连银子都试不出的**的。而现在看来,比这些**更毒的,是那把银两给你的人,还有看着你将银两装走的人……
你可愿意,让她们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保住自己的性命?”
女尼看着他,终于呜咽一声,头泪水如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