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延嘉殿忽传消息,道太宗才人武氏媚娘,因偶感风寒,竟致病疴沉重。
太宗闻讯,乃亲入内视,又着太子李治即刻召药圣孙思邈入内医药。
药圣之病果非虚传,一剂下去,媚娘便清醒。李治见之,欢喜至极,竟险于太宗之前忘形。幸得德安提,方才无事。
然其微末异状终究为旁边众人所察,片刻间,宫中微起密语。
密语一传出内,竟传入吴王恪耳中。
吴王知乃大怒,遂上奏太宗,请太宗着赐诸谣言污主之侍死。
太宗闻奏含笑摇头,道李治自幼便受武氏诸多恩惠众人皆知,再不必多言云云。吴王欲争,太宗不允。
吴王乃暗默。
贞观十七年七月,因东宫诸妇孕体益重,诸女心思烦杂,且又纷纷欲争宠于李治,是故东宫益发诸般秘事此起彼伏。
皇太子李治竟一时间分身乏术,不得顾前朝政事。
更因忧愤交集,竟再发宿疾,一夕病倒不起。
刘洎乃有微词,并微告太宗。
太宗闻言不喜。
适逢吴王恪治理封郡有功,乃朝臣齐赞其大有太宗之风,且有秘议,道淑妃已逝,吴王可为太子之事云云。
贞观十七年八月初,乃有臣密奏,道太子李治仁懦柔弱,病体不堪国储之劳,似当易强健之主而代之。
太宗亦忧,乃密诏长孙无忌入内,道:“辅机劝朕,当立稚奴,然稚奴生性仁懦,恐不能守社稷,奈何?
且现有吴王恪,英伟果有类朕之态,朕欲立之。何如?”
长孙无忌力谏不可。
太宗乃笑道:“辅机如此,果以恪非己之甥,不欲立也?”
无忌乃答:“太子仁厚,当真为守成良主。
储副至重,岂可数次易之?
愿主上熟思。”
太宗闻言,黯然不语。
贞观十八年,八月初二。
太宗长女,长乐公主疾已月余。日前方报渐安,今日忽飞报于内,道长乐公主已然渐有不成之势。
太宗闻讯,惊震不安,乃亲率长乐公主同母弟太子李治、同母妹城阳、晋阳、衡山公主(就是后来的新城公主)往公主府探之。
长乐公主已病入膏盲,再不得言语。
太宗见之益发悲不自持。太子李治,长乐公主亲弟,急召药圣孙思邈。然药圣至诊,乃叹道无力回天,只可努力延得数日性命。
太宗乃痛号不止。
八月初九夜,长乐公主回光初照,竟可言语。乃求告父皇莫得伤心,又劝慰幼弟以国为念。
之后次日,即贞观十七年八月初十日晨,竟含笑而薨。
太宗悲绝于地,太子治痛楚难当,加之病体柔弱,竟至昏迷。
同日,山池院承乾李泰闻讯,乃悲绝两泣。
一时间,举国悲。
贞观十七年八月十二,太宗诏令,长孙皇后所出,太宗嫡长女长乐公主李丽质夭蕙,陪葬昭陵。
……
贞观十七年八月十五。
太极宫,山池院。
承乾、青雀、李治。
三兄弟默默对坐,面前摆着些酒水果品。
方才,他们已然又祭拜了一番丽质……那个兄妹八人中,最淘气也是最体贴的姑娘。
沉默,还是沉默。
“稚奴,你总是得劝一劝父皇,叫他莫再过伤心了。”
承乾终究还是开了口,伤感道:“再过一个多月,大哥四哥就要走了,以后,这宫中便只剩你一个了。”
青雀却道:“不错……不过在走之前,大哥,咱们却得想个法子,替稚奴把这国储之位,给保好了——大哥,你当知道,舅舅可传了话儿入内,父皇有再易储之语了!
大哥,你输了我也输了,可是咱们都是输给了稚奴,自然无妨。
可若是最后的结果,竟是输给那个贱种李恪……
那便是大不值!
稚奴你听见没?
四哥可不许你这般就把位子让出去!
明白没?
否则你叫大哥四哥为了这位子,争到如此下场……你叫我们两个如何自处?”
承乾看着为了李治被人欺负而一时怒性再起,习惯性地团团乱转嘴里直嚷嚷的青雀,一时间眼神温暖,如时一般,目光中只有单纯信任:
“青雀得不错……稚奴,你若输给李恪,却当真是叫大哥四哥难以自处了……而且他若上位,那莫大哥四哥的命,便是你最喜爱的侄儿如象儿欣儿,也是难保……”
李治便惨然一笑:“可是稚奴生性柔弱,父皇不喜,又怎奈何?”不是他心累,实在是这些日子以来,接二连三的事情,已然让他有了些退储之念。
“稚奴,你便不为咱们,可也得为你心中那人好好想一想!你若是今日退了这储位,她会如何?好好想一想!那箴言,你可是知道的!”青雀见李治竟有意放弃,当下气急败坏,骂他道。
李治闻言,便是一怔,良久才叹道:“可是……如今我一时之间,竟也无计可施……”
青雀低头想了一想,便劝满面病容的李治道:
“稚奴,你可得振作,否则便是咱们替你找到了人,你自己不吃劲儿,他也未必肯呀!”
李治感动含泪:“大哥……四哥……”
“好了,别的别了,你现在就听咱们的,去找堂叔——就是江夏王,还有……还有契苾将军。这二人,都是受过你大恩惠的。加之他们忠于咱们大唐,早看那李恪不顺眼了。
是故但有你求,他们便必会应的。”
李治苦苦一笑:
“可是……可是能有什么办法,能让父皇这般明断之君也意转呢?大哥四哥,你们也是知道的,父皇一旦下定决心,便再难撼动,除非是上天……”
李治忽然一怔,闭口不言,脑海中轰然而现两个隽秀字:
天命。
天命……
看着表情复杂的李治,承乾止住了心急欲再喝的青雀,只示意他一二。青雀立刻明白——这子,似乎想到什么了。
天命……
李治眼前,突然浮现那张倾城容色。
天命……
李治的眼睛,终究被泪水所模糊:
媚娘啊媚娘……
终究,还是你……
终究……我还是离不开你啊……
前,贞观十七年八月初四日,凉州刺史李袭誉曾有上书太宗,道凉州昌松县鸿池谷突显瑞石,其石为青质,白纹,且内有成字。
然因其时长乐公主病重,太宗无心政事,乃仅着李袭誉自往再验,方才可报。
后贞观十七年八月十六,李袭誉再上表道此石经再三验证,再无可疑,更钞录石上文字以呈太宗,石上文曰:
“高皇海出多子李元王八十年太平天子李世民千年太子李治书燕山人士乐太国主尚汪谭奖文仁迈千古大王五王六王七王毛才子七佛八菩萨及上果佛田天子文武贞观昌大圣延四方上下治示孝仙戈入为善”。
通篇石纹共计八十八字。
太宗阅奏疏,既惊且喜,当即遣礼部郎中柳逞漏夜驰驿复往凉州再鉴验。
贞观十七年八月二十五,枊逞回报,道此石于当年三月便落于此地,石上有文之事也多有所闻,凉州百姓悉知,可确凿无疑。
太宗大喜,稍减因长乐公主之事悲伤,更与朝臣议于早朝之上。
诸臣闻之,皆惊且愕,然李袭誉为人,朝臣皆知,实乃严肃庄重端正清廉之人,更不与诸王朋党。加之枊逞为人亦颇明敏正直,是故皆不疑。
乃诸臣携手称贺。
更有此时,李道宗、契苾何力出列,赞言道:
“天降灵石有文,乃天之诏也。天诏有言道,太平天子主上讳(这里有李世民三个字,朝臣不能,只能是主上讳),千年太子殿下讳(同前,不能直接李治的名字)云云,可见主上乃天授之君,太子乃天命之储也。此为大喜之事,请主上大赦,以谢天恩。”
长孙无忌、房玄龄、禇遂良亦以为然。
太宗大悦,遂诏示天下:道天降灵石,上有天诏,大唐天子称太平,大唐太子可千年。天恩浩荡,当为凉州大赦。
自此,朝中再不闻易储之事。
太宗更闻秘报,道此前诸番易储之秘,皆从某王府中起。太宗不喜,乃明诏吴王恪入内,道:父子虽属至亲,若及其有罪,则天下之法不可私也。
汉时,武帝已立昭帝于前,然燕王旦不服,阴图不轨,霍光乃折简而诛之。
为人臣子,尔不可不戒!”
吴王恪乃泣伏于太宗前,再三申辩,太子李治闻言,更抗表替兄长为奏。太宗遂再不多言。
此后,太宗更于是年十一月三日,复遣专使前往凉州鸿池谷祭祀。
且太宗亲书祭文曰:
“嗣天子某,祚继鸿业,君临宇县,夙兴旰食,无忘于政,导德齐礼,愧于前修。
天有成命,表瑞贞石,文字昭然,历数唯永。
既旌高庙之业,又锡眇身之祚。
迨于皇太子治,亦降贞符,具纪姓氏,列于石言。
仰瞻睿汉,空铭大造,甫惟寡薄,弥增寅惧。
敢因大礼,重荐玉帛,上谢明灵之贶,以申祗栗之诚。”
贞观十七年九月初五。
甘露殿中。
病体康健的李治,一边饮着药乳,看到德安归来,问道:
“如何?孙道长可消了气了?”
德安含笑道:
“哪里还有不消气的?德安只搬出武姐姐,是武姐姐替殿下出的主意,殿下才会着德安去了鸿雁庐,找孙道长拿那化石药。
可是孙道长不在,咱们又急着用,这才自己取了……
德安这么一呀,孙道长听得是武姐姐的主意,便气儿全消了,只叹武姐姐当真是知机……
殿下,这孙道长的心也忒偏了些罢?
怎地不武姐姐时,孙道长就咱们这般却是狡猾奸诈。可一搬出武姐姐,道长就立刻改口,武姐姐天资过人……
真是!怎么同样事情,换个人便两番评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