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太医又道:
“方才殿下未曾前来之时,老臣便因心中有疑,请验了良娣所服的汤药。发现那汤药之中,不知是什么人,竟然兑进了一些栀子豆止汤(现做栀子豉汤,有使人微吐的效果)。原本良娣汤药便是补血养胎的方子,微有些调胃平脾的,以防良娣喜吐。而今加了这栀子豆止汤,反而会加重了萧良娣的喜吐症状。
虽这汤于胎儿无害,可是若服上三五剂……那萧良娣必然要落得个终身伤胃,甚至于呕血虚弱的毒症啊!”
李治咬牙,怒道:
“好……当真是好极了!!!
传本宫令!
现在就召内侍省掖庭监诸侍来!!!
给本宫查!
查一查到底是谁要害萧良娣!!!”
“是!”
玉凤的嘴角,浮起一丝笑意。
她以为没有人发觉,可是却没有想到,一旁的德安,早就已然在留意她了。
片刻之后。
德安奉太子李治之命,入内告禀太宗,道萧良娣之事。
太宗听完,便了头,又道:
“现在如何?”
“回主上,德安出来时,良娣已然醒了。太医也只要不再吃这药,便无事了。”
太宗再头,又道:
“查出来是谁了么?”
德安犹豫一番,还是回道:
“回主上,德安出来时,已然有了下家——却是一个厨上的煎药丫头。
而且她死不招认,不过内侍监的几位公公已然调了她的名录出来,是之前在……承恩殿里待过。是故太子殿下一时也颇为难,毕竟此事涉及太子妃及王萧二氏,便着德安前来禀明主上。
请主上示下。”
太宗眯了眯眼,看看德安:
“你……似乎有些想法?来听听。”
德安见太宗问,便想了一想,才道:
“主上,恕德安直言。虽然德安日间也觉太子妃太过自命清高。不过此番之事,却未必是太子妃所为。
毕竟萧良娣也是个极细心的,这栀子豆止汤这般大的味儿,若是真加入了那味极平极淡的补胎汤药里,便是再少的量,萧良娣也当会察觉不对的。”
太宗又想了想,笑道:
“那也未必,起来,但凡是药,都是气味颇大。再者朕也曾听太医过,这妇人孕后,身体之事,颇有变化。尤其味口一道。”
德安头,恭道:
“主上英明,不过主上,萧良娣便是察觉不出,她那近侍玉凤,怎么也察觉不出呢?还有替萧良娣试药的那些宫人……
怎么也察觉不出?
还有,若当真是太子妃动的手……那又何必如此心,只伤母体不伤胎儿?
这……倒像是有人想要借此事扳倒太子妃,又不愿伤了孩子。当然,若果如此,嫌疑最大的便是萧良娣。
不过以萧良娣之聪慧,再不会做这等蠢事来——
毕竟她也知道,主上英明,这般事,一看便知。
是故这背后之人的心思……
却叫人觉得颇为可疑。”
太宗一怔,尔后指着德安无声而笑,半晌才道:
“果然稚奴当年挑中了宝!好!好!”
德安闻得太宗夸奖,心中虽然颇喜,却再不露声色,只是叉手谢过。
太宗又笑了一会儿,才笑吟吟头:“好,朕知道了。不过这些事,以后还是让稚奴自己去处理便好。
你这便回去,告诉他,朕虽身为一国之君,可这等家长里短的事,却不益为他多加谋划,自己拿主意便可。
不过,太子妃究竟是正妃,没有真实凭据,还是不要动手的好。”
德安闻言,终于确定太宗之意,心下长出了口气,谢过礼后,便自退出。
太宗见他退出之后,良久才笑问王德:
“如何?这孩子?”
王德头:
“果然是个极知机的……不过主上,如此一来,知道您这一局的,可就又多了一个人……”
“无妨,他希望稚奴上进的心,可不比朕少。”
太宗含笑头,然后敛了笑容道:
“不过那萧氏也是太过胡闹了,竟然拿稚奴的孩子做这等事……王德,找个机会,你还是提一下稚奴为好。知道么?”
“是。那主上,现下,咱们怎么办?”
太宗想了想,起身笑道:“病了这些日子,身子都懒了。走,去延嘉殿,找那丫头下棋去!”
“是!”
片刻之后。
太极宫。
延嘉殿内。
媚娘听着瑞安的回报,心中烦乱,半晌才道:
“那稚奴是如何反应的?”
瑞安摇头:
“哥哥,殿下也拿不定主意,是以才叫他来问问主上。”
媚娘咬了咬下唇,良久才道:
“他如此一问,便显是要有意置那太子妃于窘地了。”
瑞安一怔,便问道:
“姐姐何出此言?以主上之英明,不当看不出,这事分明是萧良娣要害太子妃,所以才饮药嫁祸的呀?”
媚娘头:
“正是因为看出来了,陛下才会更加不喜欢太子妃……瑞安,你可要知道,你现在的,是国储正妃,将来也会是一国之母。
若她如此无能,竟然连个良娣都压不住,甚至连东宫都治理不好……
那她将来何以母仪天下?
何以维持后宫?
又何以成为稚奴的良佐?
瑞安……
你不要忘记陛下是谁,陛下的正宫皇后又是谁。
换了别的君王都会同情太子妃,更会怜悯她,也会考虑到她身后的太原王氏一族,而替她撑腰做靠……
甚至会因为这个,会视萧良娣为祸害,除去她,废了她……
可那是别的君王。瑞安。
对已然与一个有能力将这些事情一一处置,甚至于使得大唐后宫十年无乱的绝世女子相处了一辈子的陛下来……
太子妃如此便是不当,便是失职,便是不称为太子正妃。
因为她那同样曾身为太子妃的婆母,比她实在优秀太多。陛下自然看不上。
便不是皇后娘娘,便是与故太子妃苏氏比,太子妃这般所为,也着实望之不似国母。
是故,陛下不喜欢她,是肯定的……只怕……”
媚娘心烦意乱地摇了摇头:
“只怕稚奴叫德安上请陛下的用意,也是希望陛下明白,这王氏,有多不适合当太子妃……
唉,他……他还是太……”
媚娘了一半,终究没有下去。
瑞安闻言,恍然大悟:
“果然还是姐姐懂主上与殿下……不过姐姐,接下来,咱们怎么办?“
媚娘正欲回答,便闻得太宗驾至,慌得主仆二人急忙出来,随着正在里间制花笺的徐惠一同出迎。
二姐妹互视一眼,终究还是恭迎太宗。
……
片刻之后,太宗便坐在媚娘对面,与之弈棋。
而太宗身边,正看着宫女们烹茶煮汤的,却是徐惠——原因无他,此番太宗过来,却是名了要与媚娘弈棋。
默默一会儿,太宗忽然开口道:
“你近日的棋艺,却是谨慎了许多……不过谨慎太过,也便没什么趣味了。你是不是?”
媚娘颔首道:
“陛下所言极是。不过谨慎为事,总是不惹祸端。”
徐惠闻言,便抬头看她一眼。
太宗又笑道:
“不惹祸端是好事……可是固步自封,也未必能成就些什么呀?”
徐惠又看了看媚娘。
媚娘却似无所觉,只是提了几枚子,口中又道:
“虽然固步,可未必便是自封……只有活下去,才能有反败为胜的机会。若是连活都活不下去了……
那怎么能反败为胜?”
太宗淡淡一笑:
“这话得……倒似有谁不使你活了似的。”
“媚娘戏言,陛下恕罪。”
“既是戏言,何罪之有?罢了,原本也不能怪你,倒是朕这棋势,过于凌厉,以致于让你一味自保了……
其实弈棋之道,在于有对手。朕既然想与你弈棋,便自然会留意着与你一分高下,怎么会使出些阴诈之术,使得你不得全力施展?放心施为便是。”
徐惠又看了看媚娘,咬了咬下唇。
媚娘平淡谢过太宗。
又过了一会儿,太宗便道身体疲困,着王德起驾,回甘露殿去休息。
送走了太宗,徐惠才长出了口气,一把抓了媚娘:
“你……你真是要把我吓死了!!!你知道不知道,方才陛下那是在……”
“我知道。”
媚娘淡淡,而又矛盾地道:
“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
可是惠儿,我……我也不知道自己……自己这样下去,会走向一条什么样的路?”
徐惠急了,拍了拍她手道:
“走向什么样的路,怎么可能算得出?媚娘,便是你身为大罗金仙,这天命之事,也有不能为之时,何况你不过一介俗夫?
媚娘……别管它那么多了!该如何,就如何!”
媚娘看着徐惠,目光微湿,良久才头:
“好……该如何,就如何!”
徐惠见状,终于松了一口长气。
……
是夜。
东宫,丽正殿中。
李治看着面前漏夜来报的瑞安,脸上满是喜悦之色:
“媚娘果然如此了?”
瑞安头,笑道:
“武姐姐着实是看不下去,这才着瑞安来一殿下的。”
“好……好……”李治欢喜得无可无不可,只是不断头,重复着一个“好”字,然后才道:
“她心里……终究还是有我的……”
瑞安见状,知道该的,都了。便含笑谢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