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绩乃抚须笑道:
“那契苾何力,起来与道宗兄一般,曾受当今主上大恩。是故虽然他死忠先帝,却也在当今主上着其断不可殉葬时,便依了主上——一来他不想落个抗旨不遵的罪名祸及家人,二来,也是最要紧的,他还是念着主上的恩情,不想让世人皆以为主上是个他宁可死也不愿效忠之人。
是故主上看透了契苾这层心思,又因当下朝中诸员,始终视主上为孩子,心无尊重。主上便欲借着竖契苾何力之事,来让那些前朝老臣们看清局势——至少,也得让他们明白,现下谁才是这大唐天子。”
李夫人头:
“主上如今在朝中,并无甚可言语之处,这一妾也明白。可这与契苾将军有什么关系?”
李绩道:
“夫人你想,契苾虽然勇武,却不是笨人。若为夫去劝他不可殉葬,他会如何?”
李夫人想了一想,便道:
“他本来便依了主上之口谕不会殉葬了,如今主上又派人来劝,自然会再表忠心,或者……心中暗暗生疑?”
李绩头:
“契苾的性子,必然是后者。而且只怕他比为夫,却更了解主上。是故他必然会想明白,主上这般用意,却是在借为夫之口,暗示他旧事重提,再上表请殉葬。”
李夫人大惊:
“这却是为何?难不成主上……”
“主上当然不会真的允许何力殉葬。这一,亲耳听过主上心思的何力比任何人都清楚。是故他必然会想到,主上此行必有深意。何意呢?
想一想主上当下之局,夫人,你想一想主上当下最急的事情,是什么?”
李夫人不假思索道:
“自然是立权于朝臣之中啊!”
“没错!若要立权于朝臣之中,那该如何行事?”
“那便必然要有主上使得动,真正忠于主……啊!”李夫人恍然,惊骇道:
“难不成……难不成主上这是要借机提拔契苾将军以丰自己之羽翼?!复才可立其实权?!可为什么这般麻烦……却……”
李绩轻轻笑道:
“这便是主上的高明之处了——若是主上明鼓明旗地立了契苾,那必然为当今朝堂之上,氏族大家与关陇门阀两派所察。你想一想,这两派虽然忠于大唐,却更忠于自己的权利,如何肯由着主上另立亲信?
自然是要设法阻止。
是故主上便曲意而为。先教着契苾将军以示忠于先帝,让那两派以为契苾将军不过就是个愚忠的死脑筋,更加让他们深信死忠于先帝的契苾将军,便是为主上所用,也是因先帝之故。于是两派便会放松警惕。
如此一来,主上不动声色便在这一翻一复间,必然得到了契苾绝对的忠诚……而他若提拔契苾之时,也必然不会再有哪一方哪一派拦阻……
你主上高明不高明?”
李夫人惊叹讶然连连头,又道:
“想不到咱们这位主上看着年纪轻轻又是柔弱无助的,竟然会这等深思……只是夫君,你怎么就知道那契苾将军必然会自此绝对忠诚于当今主上?”
李绩一怔,片刻之后才轻轻道:
“夫人,你想过没有,若是主上只不过是有心施恩于契苾,其实大可不必如此费事,还特特暗示为夫去告诉契苾……直接召了契苾入宫,面授机宜便可。
主上叫为夫行此事,为的便是不使那两派势力察觉,更不教契苾为难——毕竟若是主上亲口令之,那便是圣意难违,契苾不从也得从……若他不从,主上虽仁慈,却也不得不考量自己初初登基,必要或诛或贬,以示君威……
可若是为夫去……那便不同了。若契苾不愿为之,那便不过是两个臣下之间有些私念。若契苾愿为之,那便是一切如愿……
主上这是在给契苾一个选择的机会,也是想要保住这么一个良将啊!”
李绩的目光复杂:
“而且,只怕主上特别着为夫行此事,还有一重意思。”
李夫人当真是被李治之智所惊,呐呐道:
“还有一重意思?”
李绩的目光炯炯:
“不错……朝中与契苾交好的官员,不胜枚举。不曾依附与两派的其他官吏也不少。可为何主上要选为夫?
主上常年于众人面前,都是一派柔弱仁懦的模样,为何要在为夫面前行这等手段,还有意让为夫知晓?”
李夫人不解。
李绩的目光,却越来越亮:
“因为主上此意,乃为让为夫知道,当今主上之能之德,半不逊于先帝!也是希望为夫能够效忠于主上,再不为他人所用……
这是要告诉为夫,主上有多器重为夫!器重到了可坦然相对的地步!”
李绩难以自抑兴奋,紧紧握着夫人之手,轻轻道:
“夫人哪……为夫总以为,能得效先帝,已然是为人臣者一生之幸。想不到为夫竟然会有这等天幸,再得效一位明主!”
李夫人也是欢喜惊诧难抑,含泪头。
同一时刻。
太极宫中。
太极殿。
李治悠然自得地书批着奏疏,含笑听得王德赞叹:
“主上当真是智计无双。些须计,便得两位大将之忠!”
李治含笑,微有些得意道:
“人贵有自知之明,人主更是如此。”到这里,他的表情又有些平淡:
“眼下朕最大的问题,便是不得心腹。既然不得,那便多立几个便是。
而若要立心腹,那便要思量清楚,朕需要的是什么样的人。”
停了一停,李治又道:
“若论智计,朕虽不若父皇缜密神断,却也有些知机。要打理这朝中诸臣却是容易。可是与父皇比起来,朕最大的缺憾,便是父皇乃有开疆辟土的天大武功,朕却注定,要成为一个守成之主……
所以文治,朕借些手段,或可得父皇之七八分,可武功……若无大将相助,再得辟域扩土,那便必然是不成的。
而且……”
李治目光微微一黯:
“父皇临终最大憾事,便是未能攻下高丽。为人子者,无论如何也要为父皇了了这桩心愿。”
王德头,含笑道:
“不错!是故主上才更要多招揽些良将为心腹之臣,如此一来兵权在手,便是那氏族关陇二系,也不得不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