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长孙无忌才不知当喜当忧,轻轻道:
“唉……当真是……
主上怎么半儿也不顾及自己身子?却……唉……
好容易满朝文武都决定这太极宫非修不可,偏偏他……”
李绩也是无奈:
“罢了,由得去罢!主上现下心里只有那些百姓,咱们也无可奈何呀!”
禇遂良更摇头忧道:
“可不是?今日还听得王公公,主上自灾起以来,已然是连着十数日都是只睡两个时辰——夜间批那些文书至子时过半,合衣卧于太极殿两个时辰,便于寅时不到便起身上朝议政……现下朝中文武,哪个不是提着心吊着胆,生怕主上累得风疾再犯的?!前些日子高大人还因为劝主上休息不成,一路痛哭出太极殿呢……
唉!如此下去,主上这身子自幼便弱……
那可怎么受得了呀!”
虽然个个皆忧,可三位诰命大臣却是再无法可想——虽然李治性子柔弱,可是若强起来,那也是个不得安的。
于是长孙无忌与禇遂良,也只得叹息。
只有李绩,若有所思地回头看了一眼巍巍蓝天边伫立着的太极殿,目光复杂——
有感动,有钦佩,更有释然。
……
是夜。
戌时三刻。
云泽殿。
依例与徐惠抄了些经书,了会儿话,便带了瑞安早早回来休息的媚娘,猛可里见到自己睡榻上卧着一人时,当真是惊得险些叫了起来。
幸好,一侧守着的德安急忙上前,轻轻呼了一声:
“武姐姐莫怕!是主上。”
媚娘一怔,这才发现,那床上躺着瘫成大字形状,呼呼睡得香甜的,可不是李治是谁?
瞬间,她只觉万般无奈,便要上前摇醒李治,却被德安跪下哀求:
“武姐姐……你就容得主上在这儿歇上一会儿罢……你可不知道这些时日主上是怎么过的了……
武姐姐,主上自儿眠浅您也是知道的。登基这两个月来,又是日夜忧心荆王一众人等之事,又是操劳朝政,当真没有片刻好眠。
尤其这十几日,为了河东震事,主上已然连着十来日都是只睡不到两个时辰了。武姐姐想必也听了,连元舅爷与那些朝中老臣们,都在早朝时力谏主上要多加保养……
您便容得他歇着罢!”
媚娘咬了咬下唇,轻轻道:
“我当然知道他这些日子累得紧……可是他不能睡在这里呀……若是传了出去……”
“武姐姐放心,王公公今夜守在太极殿呢!大家都以为主上今夜一如往常,是睡在那儿,再不会有人起疑的。
武姐姐,您不知,那太极殿也好,甘露殿也罢,主上只要呆着……便必然会想起先帝与先后娘娘,总是好生伤心,不得安寝。是以德安今天才请主上来您这儿……
武姐姐,德安句武姐姐不爱听的……也唯有在您这儿,主上才得片刻安宁。”
德安一壁,一壁便流下心疼的泪来:
“武姐姐,太极正宫也好,太子东宫也罢……您可想想,主上到哪儿不是伤心,不是操心,不是烦心?也只有您这儿,能让他静上一静心,安上一安心了……
您……
您就当是心疼心疼主上,让他好好儿在您这儿歇上一宿罢……德安,德安给您叩礼了……”
着,德安便放下白玉拂尘,跪下欲叩首。
媚娘急忙着瑞安上前扶起德安,然后才叹息道:
“你这样为他……也是难为你。
罢了,瑞安,你和德安,再叫上六儿,就你们三个,去把书房那张榻抬来罢……”
媚娘看着占了自己睡榻,和衣而卧,身上只披了条丝被,脸上是一副天塌下来也不知的愚福睡相的李治,无奈摇头道:
“他这般和衣而睡,只怕半夜是要热了踢被的……再者我若睡出去,只怕也会有别人生疑。你们三个便陪着我,今夜守他一晚罢!
记得,明日里便将此事忘记,今夜之事,再未发生过。”
德安瑞安大喜,立时便一溜烟地轻步奔了出去,唤六儿抬榻去。
媚娘看着他们离开,这才容许自己流露出不舍心疼的目光,轻轻上前,将李治悬在榻边的手轻轻抬起,放入丝被中。
“媚……娘……”
突然,李治梦呓一声,惊得她心头一跳,以为他要起了。
然而应了一声之后,这才发现他不过是梦话而已,心下微定,又思及这人竟然梦中也是念着自己,不由又是欢喜又是烦恼,一时间心中酸甜微涩,百般滋味尽皆于心:
唉……当真是自己,逃不得他手心么?
媚娘无助地望向窗外月色,无声问天。
李治已然很久都不曾如今夜般睡得香甜了。
上一次如这般睡着时,还是在母亲尚在的时候。
是故,当他醒来时,只觉精神百倍。
一睁眼的刹那,他有些恍惚:
这里却不是他寝殿中那般的高金鎏。珠瓦云纱。
周围的空气中,也不若他寝殿中那般,浮着一股子烟火气十足的薰香,每每总叫他睡醒之后,头痛欲裂。
这里倒是一股子清甜花香,好闻得紧……也熟悉得紧。
在哪儿闻过?
对了……是媚娘……
李治这才想起,昨夜诸事已毕后,他因着心念媚娘,便来了她殿里来看她,谁知她恰巧不在殿中,于是就想着坐等。
谁知刚一坐下,便忍不住想向她床榻上歪,这一歪……
看来便是好睡了一场。
李治心中一动,急忙看向左右,却失望地发现,只有自己一人躺在床上。
长吁了口气,他起身,这才发现一侧榻上,媚娘睡得正香。守在自己身边的德安与守在媚娘身边的瑞安一般,都是着个头直劲地打着瞌睡。
连立在殿门口守着的六儿,也是困得头一一的。
李治轻轻一笑,便起身,心地走到媚娘身边,看着她睡得甜美,心中不忍打扰,便席地坐了下来,痴痴地看着她的面容。
这一刻,一切烦恼与困扰,似都离他而去。
看了良久,他终究抵不过自己想要再近她一些的渴望,慢慢地向着她靠近一些,再靠近一些。
眼看着双唇便要贴上她的,却忽然闻得身后瑞安轻轻一唤:
“主上?您何时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