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惠良久不语,片刻才转身,也看着殿外朝霞,忍不住轻轻地咳了一声才道:
“主上对媚娘,当真是用情至深。”
李治却不以为然:
“有什么用情不用情的?她遇着了我,我也得了她,就是这么一回事罢!不过是我们二人身分有些麻烦,尚需得解决罢了。”
徐惠沉默,良久才头道:
“想必主上必然会解决的。妾可为媚娘安心了。”
李治头,又道:
“不止是这身分——既然下定决心要如平常人家一般,要做一对恩爱夫妻,再无旁人,那便是要多多筹划的……
至时,还需得徐姐姐相助呢!”
徐惠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怔怔地品味再三,才猛然转身,不敢相信地问李治:
“主上是要……”
可是,在她转身的刹那,却发现李治已然一阵淡然而从容的笑容,迎对着她。
她的话儿,全部咽到了口中,良久才湿了眼睛,长叹道:
“媚娘有幸,得遇主上。”
“不,遇上她,才是朕之幸。”
李治柔声道。
……
沉默良久,李治终究还是看着天光渐亮,急急离开了。
至于徐惠,便带着复杂而欣慰的目光,站在殿下目送他离去。
然后,才唤来文娘,由着她扶着,一边轻咳,一边走进殿中去。
转过自己的寝殿,便到了媚娘寝殿中。
而媚娘,已然起了身,披散着长发,呆怔怔地坐在榻上。
见徐惠轻咳着进殿,媚娘急忙起身,披发赤足去扶着她,一壁口里只道:
“你怎么这般不爱惜自己的身子呢?”
徐惠却含笑道:
“有什么打紧的,不过是咳了两声。”
媚娘忧心忡忡地看着她越发单薄的面容与身子,叹息道:
“你最近越发瘦了……”
徐惠不想再在这个问题上纠结,于是便转了话头道:
“媚娘,你可知主上眼下在做些什么?”
闻得提起李治,媚娘脸色便是一红,然后才默默头。
徐惠便忧道:
“主上这番……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莫名其妙地,就抬了那荆王元景起来……
真是,若对方有心反叛,那岂非……”
“不会的。司徒一职,到底不过是个空衔。他……
只怕是想利用这荆王之事,将来逼着长孙太尉做些退让罢!
甚至,不定这本便是意在太尉呢!”
媚娘便轻轻道。
徐惠一惊,不过终究还是想通了:
“若荆王一旦事发,便可借机削三公之权?那……长孙太尉便是损失最大的。
而为了主上与大唐,为了自己一世清名,长孙太尉只怕不但不会反抗,还会抢着先儿地把权给解了。”
媚娘默默头,似欣慰,又似感叹:
“他……越来越成熟了。”
徐惠长出口气,微舒眉头:
“我还以为,主上这些日子事多,一发计较不周了呢……是我错了。那……
想必濮王之事,也不会太久了罢?”
媚娘想了一想,却慢慢摇头道:
“只怕不会……至少三个月内,却是不能再提。
毕竟初才提了荆王上位,若此时提濮王,那长孙太尉与关陇一系,还有……还有太子妃王氏的氏族一派,必然都会看出些端倪。
此事万万是急不得的。
再者,此刻便是扶了濮王上位,也无得力大臣为辅倚之势,只怕濮王也是过刚必折。一番心思又将白费。
所以……”
媚娘想了一想,却轻轻道:
“他的心思,只怕是要先立一位真正忠诚于他,又在朝中颇得人望的重臣才是。”
徐惠思量一番,便讶道:
“莫非是江夏王?”
媚娘想了一想,却摇头道:
“若论起来,江夏王也是上佳人选——身为天子宗室,又是军功赫赫。
可是江夏王却有一致命之弱,于他而言,是万万不可立为诸心腹重臣之首的。”
徐惠想了一想:
“你是……江夏王身为宗室?”
媚娘头,长长叹道:
“自古天家乱者,十有**皆子弟。
似江夏王这等人才,又是极忠于他,本来是最好的人选。
可惜就可惜在他也是姓一个‘李’字——
莫长孙太尉万万容不得他上位。便是他……”
媚娘犹豫一番,才轻轻道:
“只怕也是有几分忌讳。”
徐惠默默,良久才轻轻道:
“你是最了解主上的,你都这般了,那江夏王想必是不成的了。那么,就只有契苾将军了。”
媚娘又摇头:
“契苾将军之忠之勇,可无敌。然而他究竟不甚通朝堂之事。只怕他也未必肯用。其实若是尉迟将军还肯出山,那必然是他第一选择——
尉迟将军为人忠于李氏一族,又是看似憨厚过甚,实则大智若愚的厉害人物——想一想当年长孙太尉那般得势受宠,都要对尉迟将军避让三分便可知其一二。
然眼下尉迟将军已然是一片心枯,只怕除非是他遇上什么大灾大难,否则尉迟将军再不肯出山才是。
所以……”
媚娘咬了咬下唇,轻轻道:
“只剩下一个人了。”
徐惠的心,突然跳了起来:
“你是……你是英国公……”
媚娘头,徐惠屏息半晌,突然长出口气,轻咳几声才道:
“不错,若是英国公,那是太好不过的人选——身为三位首辅大臣之一,已然与长孙太尉有着不分伯仲之间的位势,又是手握重兵,军功赫赫……
可以,若在这当今的大唐朝堂之中,还有哪位大人能让长孙太尉也要让上五分颜面的,那便只有这一向沉默,只专注立功的英国公。
只是……”
徐惠想了一想,却轻轻道:
“只是他怕是没有那么好收用。而且他之为人,若知道主上与你……”
媚娘却摇头,淡淡笑道:
“惠儿,你错了,英国公眼下,已然是完全臣服于他,唯他之命行事了。”
徐惠震惊:
“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没听?”
媚娘摇头,看着她打了个哆嗦,急忙便将她拉上床来,替她拆了发簪,二人同盖一张丝被,同头躺在榻上,这才慢慢揉搓着她冰冷的手心道:
“前些日子,这事儿还存着密着,许多人都不知。你不知也不奇怪——
毕竟得防着些长孙太尉。”
徐惠想了片刻,立时便明白:
“前些日子立荆王的事,便是英国公的主意罢?”
媚娘头。
徐惠这才长叹:
“我就奇怪呢……想不到主上竟然这般快,便将这大唐一狮一虎中的虎给拿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