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时刻。
长安城外。
禁苑。
感业寺中。
闻得先帝太妃徐氏要见故人,感业寺住持心慧自是紧忙着安排。
是故不过片刻,明空房中,便只有徐惠文娘与明空二人,房外却是一排排侍卫由六儿带着来回巡视,以防闲杂人等接近。
姐妹相见,自然是一场痛哭,不过好在徐惠与明空二人也不是那些矫情女子,不多时,便坐在榻上,互相拉着手儿依偎在一处,声转入了正题。
明空言道:
“前些日子的事,我听六儿了,终究还是苦了你。”
徐惠却道:
“我再苦,比起你来也是好的……方才听你旧疾又犯了,现下如何?”
明空头:
“一切还好,你不必担心。
总是有孙老哥的药吊着。再者这里终究比宫中安宁,日子过得也舒心,你且看我,这些日子不见,可不又丰添了几分?”
徐惠却破涕为笑道:
“你呀……就会哄人欢喜……
你什么丰添……可敢把我送你的镯子拿来戴上试试?
只怕宽得要脱手便掉了!”
明空却轻轻一笑:
“此刻我为出家人,哪里还得戴那些东西?”
“出家?你少来!心里念念不忘的,还自己是出家人?”
明空眼中一酸,半晌不语。
徐惠见状,知道自己中她痛处,于是紧忙赔不是,明空却摇头道:
“你得也不错……无论我如何不甘心,此刻也是出家人,都不当与他私下再会……
可是惠儿,你可知我虽然身在这寺中,却是无一时不念着他想着他……
我……我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一边,一边便落下泪来。
徐惠又是安慰良久,才好言道:
“你且安心罢……他心里只怕不比你好多少。
别的不,眼下主上这般筹谋费尽思量,不就为了能早些接你回宫?
放心,有主上,还有我,至多一年两年的时光,你便可回宫,咱们团聚了!”
明空这才头,含泪道:
“倒是有劳你了。
只是有些事,我不能守在他身边,你还要时刻替我帮着他些……惠儿,你也知道,若是那些老臣们知道了他的心思……”
徐惠却笑:
“你这可是多虑了,主上何等人物?自然事事想得周到。
别的不,便是眼下这一桩事情,据我所知他便至少留了好几手后路在呢!
不必担心。
倒是你,却要时刻心提防着。
我出来时,可是得了瑞安的透风了:
这感业寺里有些人,怕是来历特殊的。”
明空一怔,便想到二人:
“不会是那慧宁与慧觉罢?”
徐惠摇头:
“她们两个已然是家世清楚的。倒是那住持心慧……
你可知她俗家姓氏?”
明空似有所悟:
“不知……不过若我所想不差,不是姓萧,便是姓王罢?”
徐惠头,这才正色道:
“不错,她姓王,论起来正是那贱人的堂姑。
只怕你未入寺,她便得了贱人的吩咐了。你可得心。”
明空头,不由轻轻道:
“我便觉得奇怪——自我从寺以来,她虽碍着方丈与寺规之故,不曾加责于我,却也是没什么好脸儿的……
看来她也是在等着我犯错。
对了,那方丈心明呢?
她……可是治郎安排的人么?”
徐惠想了一想,这才道:
“主上是在你未入寺前,便安排了两个影卫进来以求护你无事。
不过自然不是这心明。
她……眼下虽知她既非关陇一系也非氏族一系,却也不知道是什么来路,所以你也是得心些。
至于那两个影卫,等会儿我便会着她们前来见你,以后你若有何事,便尽管差使她们来报入宫中。”
明空头,又是默默良久,才轻轻道:
“可眼下治郎与你处境如此艰难,我也总是得想些法子,有所作为才是……
惠儿,依你之见,若是我与濮王或者是吴王私下相见,做些传达……
如何?”
徐惠一怔,深思良久才轻轻道:
“这……我倒是觉得无妨,只是不知主上何意……
毕竟于他而言,私心里必然是不想让你见吴王的。
至于濮王么……应该无事。
可是主上如今的心思我也是猜不透。
这样罢……你且书信一封,将你所想写下来,我带回去交与主上,看他如何定夺。”
明空头,于是立时便去寻纸笔来书成一封交与徐惠。
徐惠看了看,却长舒一口气,趁着明空不备,在将信交与文娘封时,使了个眼色。
文娘会意,趁着徐惠又拉了明空话儿时背过身去,从袖中抽出一张保存得颇好,却已然有些微微泛黄的纸张,连着明空方才书过的新纸一同封在信内,以火蜡封口,这才长出口气,交与徐惠。
贞观二十三年十一月初一。
太极宫中太极殿。
李治闻得徐惠觐见,急忙着德安前去扶了她入内。
见面之后,先是一番嘘寒问暖,然后才道:
“却不知徐姐姐昨日入寺,所见如何?”
徐惠闻言,心知李治所念所系,皆为媚娘,便淡淡笑道:
“寺中一切皆安,只是天寒地冷,寺内取暖却殊为不良。
妾只在那寺中厢房坐了片刻,便觉寒意侵人。”
李治闻言,便立时看向德安。
德安会意颔首,悄然退下。
李治又笑道:
“倒是辛苦徐姐姐。
那……寺中人可有什么讯息儿请姐姐带回?”
徐惠闻言,便笑吟吟从袖中抽出明空所书手信呈与李治道:
“寺中明空,有信拜上。”
李治闻言大喜,竟抢于王德之前,先行一步拽了信来看。
一打开时,却是落下书信两张,李治仔细打量,发现两信有新有旧,显非同日所写。
徐惠却只含笑看他,再不多语。
李治心知有异,也只得拿了那新的来看。
信上却只一切安好,又是关切天寒地冷李治风疾不知是否有碍,又是殷请李治善待徐惠姐妹,又是哀念瑞安一心报仇不顾自己安危云云……
却是于寺中生活只字不提。
李治心中爱怜又重,便取了那旧书信来看。
一看之下,便是如遭雷殛,浑身颤抖,脸色如青如白。
王德见状,惊得慌忙丢了拂尘便来搀扶李治。
李治浑身瘫软,也是一时不能挣扎,便由着王德扶坐在圈椅之上,抖抖索索好一会儿,才终究放声大哭道:
“朕只以为她生性刚毅,只以为如此不过是儿女情……
想不到她心里竟然如此之苦……
是朕对不起她……
是朕对不起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