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议论一番,眼见天色已晚,李治无奈,也只得恋恋不舍地送了青雀出殿。
在他送出殿门的刹那间,青雀转身,欲劝他回去时,却闻得李治突发一问:
“四哥,过了年,这贞观年号,只怕是再不得用了……依四哥之见,若改年号,何号为好?”
青雀一怔,思虑良久,才轻轻一叹道:
“当年,主上初满周岁时,母后曾经有言道:
但见我儿心性永徽如日,便如大吉庆……
吉庆,永徽,都是好年号。”
李治闻言,目光微湿,口里却含笑道:
“既然如此,那便永徽罢!”
……
公元650年正月初一,大唐天子高宗李治,首开太极殿,行海内朝会之礼,并行诏告天下,即日起,废贞观年号。
更赐新年号,永徽。
是年,是为永徽元年。
永徽元年正月初六,高宗下旨诏令天下,立太子元妃王氏为后。
王氏者,王思政之孙。同时因后之请,着赐后父仁佑为特进魏国公。其母为魏国夫人。
午时一刻过。
王善柔身着凤冠霞帔,欢喜而有些有仓惶地坐在凤舆之上,感受着传来的阵阵摇动,从凤舆上的珠帘缝隙间,悄悄地看着外面。
一列列仪队齐整,一幡幡旌旗飘荡……
她看着身上红色的凤袍,心中一时间欢喜得竟然觉得,这一切都不像是真的。
太美好,太虚幻,反而不像真的……
她紧紧地捂住胸口。
太极宫前,高高的玉阶上。
李治端坐在金色的龙座上,俯视着那对于大唐皇后来,其实却有些气的凤舆。
玉雕也似的脸上,没有半笑容。漆黑的眸子里,更是冰冷一片。
不过走个形式而已……
他这样告诉自己:
不过是走个形式而已。
可是不知为何,他的心中就是一再地想起那一年,媚娘中毒之时,听到的消息——有人在半道上拦截……
明明知道与她无关,可不知为何,他的心中,就是不满。
到底不满什么?
他不知道。
一侧,立着奉皇后三宝,待封其礼的荆王元景带着禇遂良、柳奭巍立于座右。座左,却是奉玉圭,与李绩、吴王、濮王等人一同并立,沉默不语的长孙无忌为首。
只是在看到那个娇柔婉约的女子走出凤舆,一步一步踏上玉阶之时,却不由得轻轻叹了一声:
他明白,什么都明白,只是不想透而已。
王善柔终究还是走到了李治面前,柔顺而温驯地跪伏下去,静听封仪使李元景宣旨。
一切本来都好好的,本来都好好的。可是当听到李元景念到,封后寝于万春殿时,她的脸,还是紧了一紧:
终究,李治还是没有把立政殿交给她。
蓦地,她微微抬头,看着身边站着的三个封后使,似乎明白了些什么,不由得,眼底蒙上了一层悲伤之色。
接着很快地,她平静了下来:
无论如何,现在后位是她的了。所以她在哪儿,后寝就在哪儿……
至于立政殿,只要她想要,以后还会有机会。
是的,只要她还是皇后,那便还有机会。
……
封后礼已毕,王善柔……不,王皇后先是大礼拜谢过李治大恩,然后才慢慢起身,转身过来,慢慢地走到李治一侧的位上,坐下。
接着,便是大封六宫。
崔余庆之女崔玉容,年姿殊妙,性极贞淑,可立为贵妃,赐居大吉殿。
东宫良娣萧氏,容仪昭丽,性明和,可立为淑妃,赐居千秋殿。
李孝节之女李兰泽,仪容端度,性柔顺,可立为德妃,赐居百福殿。
卢承业之女卢昭莹,品貌端正,性雅涵,可立为贤妃,赐居承庆殿。
另依诸臣之议,再立九嫔,其中诸家好女,不一而足,诸嫔侍之中最引人注目的,却是其姐身为先帝充容的婕妤徐氏素琴。性朗朗,貌端丽,颇得李治注目。
同一时刻。
感业寺中。
竹林青青,雪花片片。
一身淡色海青的明空抬头,看着天空一朵朵飘荡下来的雪花,心思有些飘忽:
不知城里可下雪了?
太极宫呢?
今日……该是封宫的好日子……
不知他此刻,心思如何?
缓缓地,她伸出一只手,玉色掌心中,接了一朵雪花之后,便忽倏不见,只留下一滴清如眼泪的水珠。
心中微痛。
正是恍神的时候,忽然闻得身后脚步急促,她便深吸两口雪后清冽的空气,头也不回地问:
“可查到什么了?”
来者正是玉明,闻得她问,便叉手行礼,尔后才道:
“陈硕贞所言,却非有差。所救之女,也确是安置在城外平沙寺。只是此女之前曾有些官府罪案在身,却不知为何竟被纳入这皇家寺院之中。”
明空一皱眉,转身看着玉明:
“你……她有官府罪案在身?何罪?”
“杀人。”
玉明一言,却是叫明空一惊,不由皱眉急道:
“清楚。”
“是。陈硕贞乃浙东睦州人,武德三年生。其父陈氏某老,因与当地一绅员(唐时财主多是几家大姓的末支,所以就叫绅员)不睦,于是便被其设计夺了家产。
陈老忿怒,告上官府。谁知当府贪昏,竟助绅员夺其家产,迫其自尽。不止如此,连陈硕贞唯一的妹妹也于不久后,因此事被原本定了婚的对家退了婚,羞怒之下同样自尽。
如此一来,陈硕贞等同家破人亡,于是一怒之下,仗着幼年学过些江湖把式,便漏夜入绅员府中,取了人头。又将此物丢在那当府门前,惊得当府几欲骇死,立时下了通缉状书,遍传诸州县。”
明空默默,良久才轻轻道:
“那她可有杀那当府之意?”
玉明一怔,想了一想却道:
“似是曾有此意。据闻当时她本欲漏夜再入其当府之中的。可一来官府守卫严密,不得入手;二来天色已迟,她也担忧会陷在里面出不得来,于是无奈才将人头丢下,然后立时逃至京城。”
明空思虑良久,才轻轻道:
“此女行事果毅,又狠绝如此,而且几日接触下来,怎么看也不似一个全无心机之人……以她这等手段姿色,若要自保,何必自入感业寺这等皇家寺院?
便是图着皇家寺院不得外官任查,那皇家寺院三十几座,她可随意择一而入,便再无人能查得她出。
只怕……她此行另有目的。
还是要有劳玉明姑娘,好生盯着她——
我总觉得,她如此隐忍,必然有大图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