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明头称是,又犹豫一番才轻道:
“姑娘,玉明知道今日……今日姑娘心里有些不痛快。可是这竹林深寒,还是先回寺罢!别冻坏了身子。”
明空闻言,神色一黯,默默头,长叹一口气,转身遥遥再望一眼太极宫方向,这才缓缓起身,且行离去。
身后,只剩下一片白雪默默,隐入翠竹林之中。
永徽元年正月初七。
夜。
延嘉殿中。
当近侍传讯,道李治今夜将幸延嘉殿时,徐素琴的心里,是惊慌的:
不是好了,此番她入宫,只不过是作戏一番么?
不是好的,只待风头一过,她便可……
便可……
她仓惶不止地左右转着——此刻身边的侍女们,都是入宫后新得的,再无一人熟悉,她也不敢与之交深。
当她见到那抹熟悉的身影时,才知道自己原来是多想了。
“姐姐!”
看着缓缓而入的徐惠,素琴欢喜地叫了一声,急忙扑了上去,却将跟着徐惠后面入内的李治,全然没有看在眼里。
徐惠见着妹,心中也是激动,不由含泪紧紧地抱了抱她,可是很快,她还是想到了李治,于是急忙拉着妹妹见驾。
闻得李治驾至,徐素琴唬得急忙头也不敢抬地伏身下拜。
李治含笑着王德扶起她,这才道:
“起来朕也是要叫太妃一声姐姐的,你便是朕的妹妹一般,不必多礼。”
徐素琴闻言,心中一松,于是便谢过李治,抬头起身,看着面前这个玉润丰泽的青年。
他长得很好看。
下意识地,她不由得拿他与那个“他”相比——
不过好看是好看,就是眉目之间,总是笼着些阴影似的。
她不喜欢。
只一面,素琴便知道,眼前这个男人,看似温柔和顺,其实却非如表现一般的可以轻视,于是便提了一百二十分的心,回答着李治提出的每个问题。
李治倒也没有察觉她这种态度,只是含笑地问了几句之后,便道:
“既然今夜朕宣你侍寝,那做戏也得做足全套——今夜朕必然是要宿在这延嘉殿的。不过你却可以随着徐姐姐去云泽殿,好好一话。
只是一条,莫叫别人瞧见了你们。”
徐素琴初时还有些不安,闻言却是大喜。然而终究碍着李治,不敢表现出来,只是喏喏应之,便急忙由着文娘等一众近侍扶到后面更替了宫人衣饰,然后扮做徐惠近侍,一路离开了延嘉殿。
看着她们离开的刹那,李治脸上的笑容,终究慢慢平静了下来。
转身看一看这熟悉的延嘉殿,他的目光,不由浮出几丝怆然,想起媚娘,长长地叹了口气,终究还是没了心思,只淡淡地吩咐一声,着令传寝,便慢慢地向后踱去——
他一步一步走向的,却是当初媚娘所居的偏殿。
也曾是他日思梦想了千百回的地方。
更响,灯熄。
偏殿内一片黑暗。
李治坐在媚娘旧榻上,轻轻抚着她曾经枕过的绣枕,再轻轻叹了口气,缓缓和衣而卧。一双手,却只是在一侧空榻上,轻轻地抚了又抚……
仿佛他还能感受到,她留下的余温。
同一时刻。
太极宫。
万春殿中。
王皇后依然还是那一身鲜红凤袍,头金冠,封后时的衣束,坐在新打制的凤座之上,痴痴地看着殿外。
一侧,刚刚被提封为尚宫的怜奴于心不忍,柔声劝道:
“娘娘,方才内侍监里已然传了话儿来了,陛下今夜宿在延嘉殿,必然是不会来了……娘娘今日封仪辛苦,还是早些歇下罢!”
王皇后轻轻一笑:
“封仪大典……
是呀,今日可是本宫的封仪大典。依礼依制,陛下都当幸本宫处的……可是他没有。他宁可去陪一个还不能承幸的孩子(徐素琴入宫时虚岁十二,比她姐姐入宫还一岁,依礼制是不能承幸的,就像当年的元素琴初入宫头一年,也是因为不够岁数没有承幸。),也不愿意来本宫这里……
不过也不奇怪,毕竟本宫大婚之夜,他都没有来,何况此时?”
王皇后一席话,得怜奴心中酸楚,不由落泪道:
“娘娘总是得往好处想。如今娘娘已然是名正言顺的六宫之首,眼下那狐狸精虽然得了些宠幸,可日后必然是还得以娘娘为主的。”
“名正言顺的六宫之首?”
王皇后凄凄一笑,反问道:
“当真是名正言顺么?
封后之仪,依礼当是当朝三公奉三宝……可是今日站在那里,奉了三宝的,却是只有一位三公之末的司徒……
还是满朝之中,皆知是存着反心的一位。
便是英国公征战初归,身带杀气,又非三公……那吴王呢?长孙无忌呢?甚至……甚至是濮王也好啊?
可是他们没有,一个都没有!
陛下宁可叫他们立在一侧做个观礼宾客,也不愿让他们做本宫的封仪使!”
王皇后口里着,眼里却慢慢渗出些泪来,目光更是一片幽怨:
“是啊……封后……
的确是封了。
可是天下人现下也都知道,本宫这后位初封,便受了冷落……
怜奴,本宫是皇后……
是正宫皇后!
可是本宫这皇后,却被封宫这前朝贤、德妃所居的万春殿……
萧玉音只是淑妃,可是她却被封千秋殿……
千秋万春……她比本宫所居之殿,名号还在前面!
怜奴,本宫如何不怨?
你叫本宫如何不怨!”
到最后,王皇后已然是嘶叫了起来,眼泪也顺着脸颊,一串串地落了下来。
怜奴看着她,心痛,却也不知什么是好,终究只能叹息。
千秋殿。
此刻的萧淑妃,却不似王皇后想的那般,得意非常。
甚至,她的表情,有些淡漠,亦有些怨恨。
一侧正忙着指使侍与监们将一应物事摆理整齐的玉凤,不多时便看出她的不快,于是走上前来,先行了礼,才悄声道:
“娘娘,时候不早了,歇下罢?”
萧淑妃却似未闻,只是只手支颐,默默地想着心事。
玉凤见状,又是连唤了两三声,她才反应过来,怔怔地看着玉凤道:
“你唤本宫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