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盏茶汤下肚,全身暖了起来。明空也便淡淡笑道:
“此番濮王殿下前来,只怕却是别有他意罢?”
青雀闻言,倒也不多否认,只是淡淡笑道:
“起来其实也是事一桩,本王只是想着若能见上大师一面,也是好的。”
明空淡淡一笑,却道:
“见上明空一面,却将明空置于诸尼目光之下……如此行事,不知濮王殿下是在助明空呢,还是在引得明空与诸尼为敌?
或者……”
明空不笑,看着青雀道:
“还是殿下要借此机会,逼得明空不得不设法自己从这感业寺中走出去?”
青雀也不笑了,只是定定地看着她。
一时间,亭中只闻得毕剥做响的炭烧爆裂声,与茶水沸腾的咕嘟声。连一侧烧茶加炭的青河与瑞安,都忍不住屏了息。
良久,青雀才长笑一声道:
“本王平生最自负的,便是心思深沉不易为人查知。可是如今看来,这天下能查知本王心思的,却还不止是父皇母后,主上与舅舅这些人呢!”
明空却不笑,正色看着青雀道:
“殿下此行,未免有些鲁莽:到底殿下方才立足于朝中,诸势尚且不稳。若是一个不慎,只怕又要引得长孙太尉与诸位老臣对殿下多加伐斥。主上一番苦心,却是又白费了。”
青雀也不笑了,淡道:
“武姑娘所忧,本王自然明白。可是为了主上,此番行事却是必然。武姑娘可知今日为何是本王来这感业寺祭母后?”
明空想也不想,回答道:
“主上有什么要事被绊着了罢?左不过如此。”
青雀冷笑一声:
“若果是军国大事,本王倒也无话可。可是……此番之事,却只是因为一个女子心存嫉妒所为。那便是不当了。”
明空闻言讶然:
“女子心存嫉妒?是萧淑妃?”
青雀摇头,冷冷道:
“萧淑妃此刻尚未复宠,如何能得这等本事?是那王皇后。她身为皇后,更为人媳,当知今日是为坤日,依礼依制,都当是她随着主上先来拜祭了母后,再回宫行诸礼。
可她为了一个迷信,为了求得龙嗣,便将主上留在宫中,行朝朝食之礼。
这等不识大体的女子,却占据着大唐皇后之位。当真是大唐之祸。
到底,不是她的东西,强占着总是不好。”
明空闻言,更是讶然:
“王皇后?怎么可能?
她虽然心性高傲,可到底却是个正经的大氏女出身,再不会如此无知无礼的……会不会中间有什么误会?
许是她身体不适?”
青雀冷笑,看着有些不安的瑞安道:
“你且问一问瑞安,便都知道了。”
明空立时看向瑞安。
瑞安无奈,想着李治之命,也只得默默头。
明空仔细打量着他脸上神色,又看了看青雀脸上神色,一时心中豁然开朗,想了一想,却是摇头苦笑:
“想不到,濮王殿下也会被主上给算计至此。”
青雀一怔。
良久,青雀才似有所悟,看着瑞安,却不言语。
不止是他,连明空也淡淡笑着看瑞安。
被这样二人看着,瑞安哪里受得起?当下忍不住,便丢了手中火童子,只是叉手跪伏于地,却不敢言语。
青雀见状,当真是错愕又错愕,无奈又无奈:
想不到算一千计一万,到底还是被弟弟算计了一把。
明空却是心疼瑞安,便轻轻道:
“殿下,到底瑞安也是奉了主上的旨意不能言语。也不能怪他。”
一语提醒青雀,急忙着青河扶起瑞安,这才叹道:
“本王知道你不能……
罢了,能被主上算计,又能这般输局,倒也是一种无上之荣。到底,这天下间被咱们这主上算计着,还替他心甘情愿,尽忠至死都不知的可不知凡几。
比起一直被蒙在鼓里的舅舅和父皇,还有大哥,甚至是那自认聪慧绝的淑妃与李恪母子……本王也算是人上之人了。”
这番言语,却是得明空忍俊不禁,不由笑道:
“濮王殿下这是抱怨,还是感恩呢?”
青雀看了看她,却不再言语,只淡淡道:
“瑞安既然是安置了一下子,想必那些比丘尼不多时便要归来……还是请明空大师直言罢!”
明空也不笑了,正色道:
“主上如今一心二心要除的,是关陇世阀不假。可从长久来看,真正对这大唐江山,帝王之权影响最深重的,却是这已然沿袭了数百年之久的氏族一系。
氏族一系,其根之深,其枝叶之繁茂,已然非关陇与其他诸系所能敌。若轻易张扬,那只怕不过是除了些枝叶,却是难伤其根本。
别的不,诸官之中不是流传一句话儿,叫生平但得五姓女,方可称为一世杰么?”
青雀头,若有所悟:
“天下至尊,当以皇家为重。可是如今天下人却觉得帝女皇子都不若五姓女之贵……可见这氏族一系,当真是太过势重了。”
明空头,又道:
“然而氏族一系,究竟是数百年的根基。又久有名望在外,若要除之,必然是要从根本入手方得永息。
濮王殿下以为,身为大唐君主的主上,到底如何才能彻底除掉氏族根基?”
青雀明白了,轻轻道:
“氏族一系,根基之深,权势之重,皆在于其名。若毁其家族,却不灭其名者,那世间诸人还是会念着这氏族一系。是以唯有毁其名,再灭诛其家族,方得正果。
所以……”
“所以没有什么,比立一个氏族一系中,堪为龙首家的正室女儿为后,再行设计,看着她在天下人面前做尽诸般不德不行之事,再以废之,最好的灭名之法了。
你不是名重于世么?那便借你族中之代表,毁了你的名,叫天下人都知道,原来这所谓的氏族一系,却也是些不德不孝,不善不明之辈。”
明空淡淡一番言语,却听得青雀背上发寒:
“想不到主上早就做此打算了。”
“起来,此局却是先帝所立的。毕竟强将此婚赐于主上的是先帝。可是能早早领会此局深意,又能将之纵深至此——
想必先帝也是万万没有料到,主上能走到这一步的。”
明空的目光,变得柔和起来:
“所以殿下,正如您所,输给主上,当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