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壁,她一壁起身,由着怜奴扶到殿廊下,看着月色下的庭院之中,才慢慢道:
“到底,濮王可是陛下的亲生兄长,自幼也是极疼爱陛下的。
加之当年争储之时,诸老臣已然是表明了态度,再不肯相助这位昔年曾将诸位要臣得罪了个净光的骄横又心术不正的殿下。
再者,濮王善于攻谋,却无治军之才。李绩更是与他无半交情。之前又是争储失利,被贬过的人……
是以濮王却是最不可能反,也是最反不起来的。
所以陛下这般放心用他,让他在朝中暗中操作,以多多择选一些真正忠于陛下的臣子。
最后,也是最紧要的,便是濮王与吴王素有旧怨,其势不两立之情,人尽皆知,是以二人是断然不会联手的。陛下同时用着这二人,也存着养虎制龙的心思。
这样一来,吴王主武,濮王主文,这大唐皇权,可就更向陛下手中攒了一攒了。”
怜奴叹道:
“陛下英明,可惜却不知娘娘知之甚深,已如神交……那娘娘,依您的意思,咱们这该如何?
老国公的心思,明摆着便是想请娘娘帮一把氏族一系,还有将那李德妃,也想个法子拉下去的。”
王皇后却慢慢道:
“这天下本来便是李氏的,咱们太原王氏,又凭什么可与天子一族相争?
便是出身再高,地位再重,若存着些与天子一争的心思,那又与乱臣贼子,有何不同?
再者,一日为夫,一生为夫。本宫眼下已然是天子之妻,陛下之妇,自然当事事处处,以陛下之心为先,以陛下之虑为先。
李德妃既然深受陛下喜爱,那本宫自然要将她向陛下面前再奉一奉,进一进她的位封。——明白些,李大人向来不会如此,只怕那清和,却是得了陛下身边德安的命,这才曲意引得父亲恼怒,欲使王李二氏失和——
那德安之命,还不是陛下之心?想着叫王李二氏不和,这才从中能多空出些官职来,以备其用?
陛下既然如此费心,咱们也只能从命。只是父亲不得不保罢了。
至于这朝中之势……
既然陛下忧心权柄分散,于天下不利,那自然便有陛下的道理。本宫自当良相助之,而非私中损之。
怜奴,你去传话与父亲,便告诉他,此番虽然王族叔因失被贬,明面儿上看着,是因公主出降之事。实则却是王族叔自己有些毛病被左右知道了。李敬玄之所以一马当先,主动提出降族叔之位,还是为了保住咱们太原王氏一族在陛下面前的脸面与荣宠。”
怜奴会意,便笑道:
“可不是?那王……王族公好色之名,天下皆知。
流连青楼楚馆便罢了,可前些日子竟然身着朝服便奔西市胡姬酒肆之中……当真是大失官体。
依礼依制,都是当被贬的。
陛下如此,李大人如此,其实也不过是为咱们太原王氏挣下一份颜面罢了。”
王皇后含笑头。
次日。
朝毕。
太极殿中。
尚书房内。
李治与诸臣议毕诸事,便着长孙无忌等人退下,这才召了德安前来道:
“叫他上来罢!”
德安依令,便向着清和一视。
清和会意,立时便将一个太监带了上来——却不正是昨日夜里去见怜奴的那个内阍?
内阍见得李治龙颜,一时也是颇为紧张,倒头便拜。
李治见他如此,倒也起了些笑意,着令其平身,又温声和气道:
“这两日倒是辛苦你了。”
那内阍虽然是太原王氏一族的内使,却是从来不曾轻易得见主人这等好脸色的,更何况是天子。一时间心中好是受宠若惊,便结结巴巴道:
“不……不……辛苦……”
清和一边听着,便是大急,又是皱眉又是挤眼,这内阍这才回过神,忙吓得面如土色,再次下跪道:
“请……请……请……”
李治见他不成话儿,也不生气,只是笑吟吟看了看德安。
德安会意,便转脸笑骂清和道:
“好好儿的,主上正问话儿呢,你吓他做什么?
虽然是漏了句尊讳(就是内阍在回李治的话时,依律是要先回一句回主上或者是回陛下的,这叫尊讳),可到底这孩子没见过真龙尊颜,难免紧张……
主上都没急,你急个什么劲儿?看把人吓得……
我你,叫什么名字?好生起来罢,主上等着你回话儿呢!”
内阍闻言,心中更是感激,便急忙再谢隆恩,这次倒是不敢起身,只跪在地上,盯着地面,也不嗑巴了,直道:
“奴名唤阿莫,是万春殿的内阍。”
李治头,又问道:
“听清和,昨夜皇后着你去办了一件事?”
阿莫也不隐瞒,便道:
“是,皇后娘娘叫阿莫去告禀宫外的王国丈,叫他不要再理这王侍郎被贬之事。还李敬玄大人如此,其实是为了保住太原王氏一系的颜面。”
李治闻言,颇为吃惊,看了看同样吃惊的王德之后,才想了一想慢慢问道:
“那……她为何如此回复,你可知晓?”
阿莫依旧低着头道:
“阿莫倒是听到王尚宫(就是怜奴,怜奴是太原王氏的家奴,所以也跟着主家姓)了两嘴,道是娘娘她眼下已然是陛下的正妻,天子之后,自然事事处处当依天子之心之意为要……
还了一句,什么大唐天下,本来便是李氏所有。既然天子有意拢聚皇权,那为人臣子的,也只有从命才是。”
李治闻言,登时神色变幻不定,目光更是复杂。
王德见状,又问那阿莫道:
“便只如此么?再无他言?”
阿莫倒也老实,摇头道:
“不是,王尚宫还,这陛下虽然有意拢权,可到底王国丈是皇后娘娘亲父,自当保全。又虽然国丈此番受些气,但日后定然是要向那关陇一系讨回来的。便是陛下这里,只怕日后也会给个法。”
李治闻言,神色一定,冷冷笑道:
“是啊……朕还真是欠了一个法呢!”
王德见李治动怒,这才松了口气,心低声劝道:
“主上也不必如此动怒,皇后一向自视颇高,也是习惯的了。”
李治冷哼一声,不再言语,却突然问这阿莫道:
“朕听清和,你此番入宫,其实并非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