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惠会意:
“原来如此……若是他,那自然是一举两得:
一来若有人察觉此事,也可安在他身上。
二来,若是日后他有意背叛主上,那此事也可成为翻盘之机……
公公谋算无差,又是替主上安置周全,是徐惠多虑了。”
王德却是淡淡一笑,摇头道:
“徐太妃这等心思,不过是忧着老奴会坏了事,伤了自己。
论起来,老奴却是要谢一谢徐太妃的。”
徐惠也不多言,只是沉默地再一头。
一时间,云泽殿正殿之中,气氛压抑。
徐惠与王德,便如两株树木一般枯立着:只是前者里外皆枯,后者,却是枯透了心。
好一会儿,王德才轻轻道:
“徐太妃,此事论依论据,老奴都是当谢谢您的……
却不知可有什么事,老奴能为太妃尽一把绵薄之力?”
徐惠却淡淡一笑道:
“哪里有什么可得王公公添劳的?不过还是那几桩心事未了罢了。”
王德看着已然是瘦得脱了形的徐惠,慢慢道:
“太妃还是想着徐婕妤与武姑娘的事罢?”
徐惠却轻轻一笑道:
“舍妹之事,其实却是容易不过……只是等着时机罢了。
而且眼下,媚娘也已然与主上设定好了时机,只待日后那王皇后发难,她便可金蝉脱壳,离开宫中。
真正让本宫为难的,焦急的,却是媚娘。”
王德沉吟道:
“娘娘是担心,这般拖下去,武姑娘结果还是得需在事定之后,被强行送归感业寺。是也不是?”
徐惠头,不无忧心道:
“主上心思,本宫多少也能看得出来——只怕主上是想借着胡土这根扎在万春殿里的刺,借着媚娘中毒之事,再让千秋万春二殿生起些内斗来。
眼下主上已然封了素节为雍王,只怕那皇后多少也是要起了急的。再加上萧淑妃日益恩盛,皇后因为担忧后位不保,倒是确有可能引得媚娘入宫……
可这等设计,不过是走了条险路。论起来,皇后也未必便能如主上与媚娘之愿。
是以,本宫还是觉得,不若想个法子,先将媚娘接回宫中,等到媚娘入得宫来之后,那王皇后眼见事已至此,萧淑妃又咄咄逼人,不得便能索性狠下心来,留媚娘在宫中。”
王德头:
“此事确当如此行之才好……主上与武姑娘之计,虽然两皆周全,可到底还是存了些过于柔和之处,所以未必能够起得了效……”
低头,他想了一会儿却道:
“其实若是要接武姑娘回宫,来也容易,只要能让元舅爷了头,那此事便是再无不可行之处。
只是奈何元舅爷对武姑娘防之入骨,再不肯应允的。”
徐惠却突然道:
“难道就没有人能得动长孙太尉了么?难道他不知晓当年袁天罡的箴言么?”
王德苦笑一声:
“元舅爷何等人物?如何不能得知?
只是奈何他虽然信得过袁大方师,却是信不过武姑娘罢了……到底,他还是不愿意看到这后位之上,再出现一个如长孙皇后般出色的女子,分了些长孙皇后的风采罢了……”
徐惠闻言,心中却是一动,口里只道:
“若果如此,那咱们是不是,可以利用这长孙太尉的心病,相机行事呢?”
王德一怔,看着淡淡微笑的徐惠,似有所悟。
……
一个时辰后。
太极殿中。
李治闻得王德来报,怔默良久,才轻轻道:
“若果如此……舅舅此刻,必然是要同意媚娘入宫的。
只是……只是如此一来,岂非是委屈了媚娘?
再者,你也知道,朕早已立下鸿愿,定然是要得立媚娘为后的。舅舅虽然行事有些过了,可到底也是自幼疼爱朕,更忠心于朕的。
如此欺瞒……朕实在开不得口。”
王德却淡淡一笑道:
“老奴从未过,由主上来开口。”
他直视着李治道:
“主上只需知道,今日这些话,老奴从未与主上听,主上也从未听过,便好了。”
李治怔然,看着王德,良久终究还是摇头道:
“不……不可,此事还是不能如此……”
“主上,老奴不知道您的是什么事。”
王德的表情,依然是坚定而淡然的。
李治闻言,知道事已再无转寰余地,思虑再三,也只能叹息,权当不知了。
次日。
午后。
太极宫。
千步廊。
一身轻袍的王德安静立在廊下曲亭内,静静等着什么人。
不多时,他等的人就到了——正是当朝太尉,皇帝元舅长孙无忌。
“王公公近来气色可是越发大好啊?”
毕竟是多少年的交情王德论起来又是先帝今上二位君主身边的首侍,看似平日默默无声,实则却是一言可蔽天的人物。便是长孙无忌,也是不得不给上三四分颜面的。
王德什么人物?精锤百炼,正正的火气已净的老人精。见得长孙无忌如此大礼,依然不骄不躁,不卑不亢,叉手长行一稽道:
“元舅公客气了。”
一壁,一壁便请了长孙无忌一旁案后分尊卑对面而坐,奉茶敬后,慢慢:
“今日老奴斗胆,请了元舅公来,却是有些旧事,实在不知如何是好,是以想请教元舅公一番。”
长孙无忌依例奉起茶水来微微沾了沾口,这才放下茶盏,轻捋其须道:
“论起来老夫与公公也是故交,怎么也不算是外人,自然谈不上什么请教。只要王公公有问,老夫便尽皆直言便是。”
王德头,含笑道: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老奴前些日子里听闻立政殿监们杂话儿,提及昔年里,故皇后娘娘曾做女则十卷,以馈天下女子。不知元舅公可还记得?”
长孙无忌已然很久不曾听到有人提及此事,闻言不由神色一黯,沉了语调道:
“皇后娘娘一生心血,埋没在内殿昏库之中,着实是暴殄天物……
奈何如今人事已非当年,埋没……也只能埋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