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德思虑再三,也觉此事确为可行,虽然看似是兵行险招,实则却是处处稳当——
正如长孙无忌所言,武媚娘最大的好处,便是无依无靠。是以若她入宫之后有什么不当之处,只要满朝文武几个本子递上来,一向以诸臣之请为要的李治也只得忍痛割爱,于是便头,大赞长孙无忌神算无敌。
长孙无忌含笑受之。
——
片刻之后。
太极殿中。
李治闻得王德来报,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良久才狂喜道:
“舅舅果真答应了!?”
“答应了,答应了!一切正如主上所言,老奴先表了一番忠心,又假意不愿让武姑娘回宫,结果元舅公为了平衡前朝之势,立时便应下了此事了!
恭喜主上,贺喜主上!咱们几番筹谋,总算是不枉一片苦心了!”
王德喜道。
李治立时跳起来,一连了几声好,这才眼中微湿道:
“唉……到底还是答应了……想一想,这一路当真是走得惊险无比——
当初媚娘执意出宫之时,朕还以为再不能成事了!想不到到了最后,她这一番出宫,却成了咱们最有利的条件。”
王德却笑道:
“还是主上英明!早早儿遣着濮王殿下去感业寺代传圣旨,给了元舅公他们一个‘把柄’捏在手里,也给了武姑娘一个守住立政殿的理由;又是赐药给武姑娘,叫她装病弱,又叫老奴将她安置在老奴府中,让元舅公以为老奴也如他与禇大人等一般,一味地怨恨武姑娘,又一味亲近徐太妃,再不许她进宫——结果引老奴为知己,又在老奴依着主上吩咐,提及徐太妃时,一下子便引得他想到了武姑娘才是最佳人选;最妙的是又借武姑娘中毒之事,挑得千秋万春二殿不合,逼着皇后身后的氏族与关陇一系起了龌龊,又将当日皇后与私下监们的言语重新打乱了顺序,与元舅公听,引得他心中旧伤又犯,执意要保住立政殿不倒……
唉!
若是老奴呀,这元舅公口口声声武姑娘无依无靠,可此刻想来,在这支持武姑娘回宫压住立政殿一事之上,他自己可不就成了武姑娘最大的靠山了么?”
李治却欢喜一笑道:
“舅舅虽然口里着不喜媚娘,可比起媚娘来,只怕更教他不喜的,却是氏族。舅舅真正的失策,便是太瞧媚娘……
也好,也好,他瞧便瞧,这样对媚娘更好!快快!你这般去拟旨!明日里,只待舅舅有本一奏,便立时接媚娘回宫!”
李治的目光,亮得可怕。
“是!”
王德与德安瑞安三人,欢喜一礼——
在垂下头的刹那间,瑞安与德安李治等人都未发现的时候,王德到底还是长长地吐了口气,心中默念道:
这一关也终究是过去了。
……
同一时刻。
长安。
长孙府中。
张、杜、于三公,以及禇遂良等人至后,长孙无忌乃将今日之事与诸人听,后道:
“其实老夫心中也清楚,只怕对这王德而言,无论是徐太妃入立政殿,还是武媚娘入立政殿,都是好事——
他对太原王氏之仇,其他诸位大人不知,咱们却是知道的。是以今天,他不过是想着借老夫之口,无论哪一位,能够奉入立政殿,叫皇后吃些苦也罢了。
不过老夫却以为,此番之事,实则却是对咱们有利——
徐太妃入殿,一来名不正言不顺,二来也是无甚助益。可是这武媚娘入殿便不同。今日咱们一朝为她之靠,那来日,她为了自己荣华得保,必然是要竭尽全力以助咱们……
诸位大人以为如何?”
张、杜、于三公互视一眼,皆头笑赞道:
“到底是神谋机断的长孙太尉,主上要接武媚娘回宫,是必然之势,可如今太尉化被动为主动,一来叫主上承了咱们关陇一系的情,日后更会以咱们关陇一系为忠诚心腹,更为倚仗,二来么,也是得了武媚娘这么一方内廷利器,可将内廷渐纳入囊中,三来,也是最紧要的,武媚娘一入宫,那氏族专宠后宫之势,只怕便立时有变……
好,果然是好!”
禇遂良也是附合不已。
长孙无忌闻言,也是含笑头,便立时着长孙冲拟本,只待次晨早朝,上请李治,延请感业寺内侍灵比丘尼明空入宫,以奉立政殿长孙皇后之灵!
永徽元年二月末,唐高宗李治因其朝臣许敬宗请,因先皇后灵寝不安,需人侍奉,又适逢感业寺中疫病有起,诸尼散尽,长孙皇后灵位移回宫中立政殿奉之。着恩准先帝才人,今感业寺中负责守灵的比丘尼明空入宫,立政殿继续侍灵。
消息传出,立时内外皆叹李治孝善。
……
太极殿中。
李治有些焦急地在殿内走来走去,不停地向外望着。
不多时,便见王德匆匆忙忙奔了进来,于是急忙上前疾声道:
“如何?
媚娘可准备好了?”
“主上别急啊!定好的好日子,是三月初三。总还得三日呢!”
王德含笑道。
李治有些不耐道:
“李淳风也是越发不经心了——明知朕的意思,还是要晚上三日。”
王德赔着笑道:
“主上这可是冤枉了李道长了,好歹他也是大方师的徒弟,此番可不是为了武姑娘入宫之后能够一步步走得顺遂,这才特特地挑了这么个好日子么?”
一番劝慰之后,虽然李治心急,也只能按下了心思,头懒懒道:
“那近些日子里,宫中可有什么变化?”
王德神色不变,跟着李治一路走上玉阶,再服侍着他坐在案后才轻轻道:
“别的都还好,只是千秋殿万春殿那二位可发了老大火气了,万春殿里那位,一得了确信儿,便已然着人请了国舅公母二人一同入宫觐见。
千秋殿那么……”
王德却是局促一笑。
李治正拿着笔,听出他似有异样,便侧首挑眉道:
“淑妃如何?”
王德叹了口气,低声道:
“千秋殿这位可是气大发了,把主上您赐给雍王殿下的东西都给砸了且不提,还……还着人去寻什么断魂药。
必定要让武姑娘没命回宫。”
李治登时脸色阴沉,手上一用力,一枝玉笔便断了:
“她砸了东西,朕可以当不知,可她还敢算计媚娘……当朕真是死了么?!”
龙颜大怒之下,便将手中笔用力地捽了出去。袖头一带,连笔架也一起从案上挥落,一路叮叮咣咣从玉阶上滚落下去,还不及着地,玉色瓷架已然碎成片片。
他这一发怒,左右立着的德安、瑞安、明安三侍,以及明和清和二从,立时都是吓得个个伏地叩首,颤颤巍巍。
王德急忙劝道:
“主上息怒,主上息怒,好歹咱们这边儿李师傅已然得了消息,立时便请了延嘉殿里的徐婕妤,送了信儿给武姑娘了。
他也正往老奴府上赶。再者那毕竟是老奴府上,老奴也是都安排好了。主上切务心急。”
李治却咬牙道:
“朕当然知道有你们在,她会无事。可是这萧淑妃……”
他恨恨地哼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