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玉如所料,瑞安根本不曾离开。
甚至,他还就躲在殿门后,从缝隙里紧紧地盯着外面儿的动静,预备着一个不好,便上前替媚娘解围。
可眼见着王皇后为媚娘“今态”所惊,尔后也放弃了继续追问下去的念头,索然无味地离开,他倒也是慢慢放下了心。
是以一见得媚娘回了殿里,便拍手笑道:
“果然还是武姐姐厉害,一子东西便叫那皇后收了手……
这下子,姐姐在这立政殿里,可就安生了。”
媚娘却摇头,一边看着玉明跑去取水与豆粉来,预备着替她洗妆,一边道:
“皇后何等人物?今番前来,不过是被我这把戏给惊了一惊,却未必能信得了。
只怕她也明白,此刻我如此态度,也是存着心示弱罢了。
否则她再不肯离开的……
再者,瑞安你在宫中也是自长大的,何时听过什么人,能在这宫中安安生生地过日子?
不过是眼下暂时的平安罢了。”
媚娘所料,并无差别。
方一出了立政殿的院子,一直闭目深思的王皇后便唤了怜奴上前来道:
“从今日起,时时刻刻地盯着立政殿。
无论是谁进出,都要一一回禀。明白么?”
怜奴却不解道:
“娘娘,那武媚娘眼下已然是这等迟暮之态,便是咱们宫中一个洗衣打扫的粗使老妇,都比她来得顺眼,陛下想必是再也不会留恋于她……
娘娘何必仍然如此慎重?”
王皇后却不答反问:
“怜奴,你看本宫与前些年比起来,容色如何?”
怜奴笑道:
“娘娘这可是问对了人了,怜奴正想着呢!
自从娘娘服了这老神仙的药以来呀,那容色可是越发地国色天香,姿态华妍了呢!”
王皇后淡淡一笑,却道:
“你也了,本宫自服那老神仙的药以来,容色越发国色天香……
怜奴,你是本宫服那药丸服得久,还是这武媚娘服得久?”
怜奴一怔,似有所悟。
王皇后看她有些明白了,便继续道:
“本宫只服了不过一两年,便如此添姿着色,那武媚娘可是自她十六岁起便服用与本宫同一人所赠的药丸啊!
而且这药,可是在感业寺都不曾断过——
这一,你也应当清楚,否则那萧淑妃又如何能够诬害本宫下毒?
可是今日的武媚娘……
却是这等姿态,难道你不觉得奇怪么?”
怜奴想了一想,却道:
“或者是她因中毒一事而有了些后症呢?
再或者,这寺中生活艰苦……
也不是,这寺中生活再艰苦,左不过也就是些洗洗扫扫,不至憔悴至斯啊!
娘娘,您莫不是怀疑这武媚娘是装出来的老相?”
王皇后头,依旧闭目道:
“她的性子,本宫也是多少知道一些,是极为高傲的。
此刻竟然能够低声下气到这等态度……
实话,本宫也是明白她的心思,不过是求得一份安宁。
其实方才她一句求得安生,又装出这等老态,只怕便已然是向本宫做出了承诺,不再去勾引陛下……
也罢!只要她不再生事,本宫便给她安宁又有何妨?
再者有她在,那千秋殿的,也不会好过。
不过凡事不怕一万,只防万一。
是以你还是得着人看紧着些,明白么?”
怜奴立时应声。
见她明白了,王皇后便再不做声,只在心里默默道:
武媚娘,你既然求本宫放你一马,本宫放了便是。
只是……
希望你不要存着什么别的念头,逼得本宫不得不下狠手才是……
永徽元年三月初三夜。
夜深沉,月如新画眉,疏星,如珠缀墨锦。
太极殿内。
李治心不在焉地拿着本奏疏在手中把玩,目光游移不定。
德安见状,心知他心牵立政殿内的媚娘,便上前一步轻轻道:
“主上,今天好歹也是武姐姐头一天回宫,依礼依情,您都当去立政殿见一见才是。”
李治想了一想,目光微亮,旋即又黯了下来:
“罢了,还是不去的好……
今日她可是头一天回宫,若是朕这便去见她,只怕那些女人又拈起酸来。
拈酸倒不怕,就怕她们给她再下绊马索……
眼下她方回宫中,还未能立得足,还是等上一日两日,再去见罢!
再者,今日她初回宫,头一个想见她的,只怕便是徐姐姐……
她们姐妹二人见面也是不易,还是多多聚一聚罢!”
德安闻言,也不由叹道:
“得也是……徐姐姐这些日子以来,身子是越发不禁了……只怕……”
这话儿没完,李治却已然明白其意,不由微微一叹。
……
同一时刻。
立政殿中。
正如李治所料,早早儿地,徐惠便由瑞安带着,从密道悄悄地进了立政殿。
两姐妹一见,立时便是悲喜交集,相拥痛哭。
这一番哭,便是足足半个时辰。直到哭得双眼都红肿了,一旁文娘与瑞安都忧心着二人身体,纷纷劝着,这才停了下来,相携手,来到偏殿坐下。
徐惠一坐,便头一个道:
“你在这里,可不比得咱们之前的云泽殿。
起来,若是缺了什么,你眼下去那内侍省,只怕也是要看人脸色的。眼下那些人也是分做了王萧二派,各附其主,左右是不会把你放在心中的。
是以也不必去找那股子气受,有什么缺的,便来找我就是。
我这些年来,虽然也是日渐地懒惰起来。可好歹手里还是有些存着的东西的。”
媚娘却淡淡一笑,摇头道:
“你当真是多虑了。有治郎在,他是断然不会叫我受苦的。至于这些物事么……”
她环顾室内,才慢道:
“这里可是立政殿,先皇后娘娘留下的,可不止是念想……
否则皇后又何必那么着急,把这立政殿纳入囊中?
萧淑妃又何必这么气愤我住进这里来……
我听瑞安,今天下午,皇后一回宫,那萧淑妃便要立时来立政殿的,只是被雍王绊住了身子,来不得。是也不是?”
徐惠讶然,回首看着瑞安:
“有这等事?我还不知……不过想来,也是合那萧淑妃心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