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徽元年五月初七。
夜。
长安城中,一片漆黑如墨。这样的景象,近些日子以来,长安城中的百姓们,已然是渐渐习惯了。
原因无他,前些日子,大唐天子李治忽颁诏令,着令长安内外宵禁三十日。
旨出之时,也是内外朝野一片哗然——
毕竟这大唐天下,已然足足有数十年,不曾听闻过什么宵禁之事了。
自从高祖李渊登基之后这数十年来,长安向来都是夜夜不眠,处处笙歌的,哪怕是隆冬十月,风雪连天,至少也是东市一带,都不会停下丝竹之声……
是以当李治于早朝之上,颁此要令之后,满朝文武,无不骇然。
尤其是隐隐已然是百官之首的长孙无忌,更是不解万分。不过好歹他也是元舅公的身分,又是自幼熟知自己这皇帝甥儿性子的,是以也没有当庭相诘,只是待到朝下之时,便留了下来,请询李治圣意。
李治看看左右无人,这才叹息着走下玉阶来,先扯了眼下依然是乌发墨须的元舅,愁眉苦脸道:
“舅舅当有所耳闻,前些日**里萧淑妃一事……”
长孙无忌心中明白,便头道:
“可是此事,似乎不必如此劳动啊主上!毕竟这宵禁之事,有关民心安定……”
“舅舅得是,可朕也是实在无法了……实在是此番事态闹得太大,前些日子那王仁祐不断地带着几个氏族首席上表于朕,一再哀求朕务必要查清此事。
唉!
朕也是无奈啊!毕竟这萧淑妃中毒一事,牵涉甚广,又是沾着了忠儿上金儿两个皇儿的将来……”
长孙无忌微微眯了眯眼,心下实在难解:
“主上,便是那几族上表,那也当是大理寺继续查下去,给他们一个法便是,与这宵禁又有何关系呢?
再者起来,大理寺里那狄仁杰,不是已然给了个法出来了么?
还有,虽杨昭仪被贬,刘宫侍无能,陈王杞王二位殿下看似前途不明……可不是……”
长孙无忌到这里,却住了口:
毕竟王皇后有意收嗣陈王李忠一事,眼下还不是挑明面儿的时候,所以尽管他与李治心知肚明,也不当在这里出口——
到底,这太极殿里到底有多少派流的耳目在,只怕就算是他长孙无忌,也是数不清的……所以就算此事在李治与关陇氏族二派之中人之间,是再明白不过的事,可到底在这里还不能。
李治闻言,又是重重一叹道:
“问题就出在这儿啦!
舅舅有所不知,前些日子柳奭入宫来见皇后时,却又不知怎么地撞上了萧淑妃了,他到底也是皇后亲舅,难免对淑妃有些不满。
再者论起品阶来,他虽无名份之关,然其品阶贵第却实则非在淑妃之下(此时的柳奭依着品阶,虽然只是同中书门下三品的官儿,实则权力却基本是宰相的一级,而萧淑妃虽然论起来是正儿八经的一品夫人,可是一来有皇后和贵妃在,皇后掌控后宫所有妃嫔,甚至包括了四夫人的生杀起贬大权,而贵妃则是按照宫规掌握了太极宫所有的内事供给等权力……所以其实若不是有李治的“偏爱”,常常给她一些特权,她这个一品夫人的品阶根本就是有名无实,加上河东柳氏虽然不是皇室后裔,但是家族兴起和势力却远比兰陵萧氏早而盛,更是加上朝中官员多与柳氏有姻亲,柳奭又是正儿八经,李治承认的国舅——国舅在唐初时是正儿八经享受着正一品大员的待遇的,也是朝中内外百官,包括天子等人都默认的有实无名的一品国舅,所以这里才会他品阶实非在萧淑妃之下。),所以两边里就起了些冲突……
唉!总之就是一团乱,最后淑妃就跑了来,向朕哭诉,她有个要紧的侍儿丢了,据这侍儿先前颇被柳国舅身边的一个侍卫所缠,是以此番保不齐就是柳国舅身边人的为事……”
尽管闻得此言,可是长孙无忌也是实在难以理解,这到底跟宵禁有何关系。李治倒也清楚,此刻若是不叫长孙无忌明白他也知道此事难掩众口,未免会被人怀疑,于是便叹息着,也不等长孙无忌问,便继续道:
“唉!所以朕实在无法,这才借口宫闱有失盗之况,宵禁一番,也算应付了事。”
“主上,这等事……”
闻得应付了事四字一出口,长孙无忌的脸色立时便沉了下来道:
“这等事,实非明主所为!主上啊,那萧淑妃且先不提于我大唐,实在无甚居功之伟之事……便是有,主上也不当为区区一个女子,开此先例啊!
否则……天下人当如何看待主上?”
李治有些犹豫,最终还是叹息道:
“可是舅舅,若是此事不安,朕总想着前朝萧王二氏,怕是要斗个不停了……”
“他们爱斗,那便由得他们斗!这等事,哪里需要主上费心!皇后身为一国之母,淑妃身为四妃之亚,若是这等事也要来劳烦主上,甚至还立下这等……
那当真是……”
长孙无忌难免有些恨铁不成钢地看着自己这个甥儿,不过到底目光中,不曾泄露些许,然后又道:
“主上身为天子,天子一言出者,难追也。依律依例,臣都不当有此一言……
可是主上,这宵禁之事,实在是……”
“唉!朕也是一时冲动……现在也是好生后悔啊……不过也是无奈,再者……再者朕还有一事颇为担忧。
有件事,舅舅或者不知,近些日子以来,那山水池边的几个监,总是跑来向王德禀告,那山水池畔半夜里似有怪声,还有些流言,那里有冤魂出没什么的。
舅舅知道,朕是不信这太极宫内会有这等事的。可是王公公却,难保此事不是有人别有用心而为之,所以也是请朕想个法子,先查清楚了这事。
所以刚巧这淑妃有请,就……”
长孙无忌闻得王德此语,目光一沉,这才定了心道:
“原来如此……倒是老臣过于疏怠了,身为太尉(唐初太尉也有守护宫室的名义上的责任,所以论起来,除去李治一明一暗两股贴身守卫,也就是影卫和金吾卫外,其他的银衣卫等等军力,都归长孙无忌管)不曾明察此事……实在是老臣的疏忽。”
“舅舅倒也不必自责,毕竟此事尚未彻查,朕也只是想着借此一旨,能平二方之事罢了。”
长孙无忌闻言,低头想了半日才头道:
“主上得是,萧淑妃与柳大人之事倒也是事,可这后宫这等事……便非同一般。
老臣明白了,老臣这便去着了银衣卫去彻查那山水池边之事……
啊,还有,老臣也会着令三省六部官员,好生想一个传旨宵禁的由头来……
主上且请安心。”
完,也不再向李治多做啰嗦,这便立刻请了退。
李治站在殿里,只看着长孙无忌退下之后,脸上的柔弱犹豫之色,一扫而空,却换上一张淡然玉润的笑脸来。
一侧侍立的德安见了,上前一步不解道:
“主上,德安不明白,为何这元舅公一听山水池出事,就这等紧张呢?”
李治回头看了他一眼,却轻轻一笑道:
“山水池……你还没想到么?”
德安一怔道:
“想到什么?”
“啊……朕倒是忘记了,?当年你也没有在朕身边,不知才是对的……”
李治目光忽然转暗,有些怅然地看着殿外,轻轻道:
“朕尚在襁褓之时,父皇初为人君,几次三番在太极宫中受袭……后来母后实在不解其理,便暗中令舅舅彻查太极宫内外,这才发现那些逆贼,都是通过龙首渠与金水河这两道会流出宫的水源,入得宫内的……
于是母后便着人封了金水河在宫外的源头,父皇与舅舅又派重兵把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