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太极宫中。
万春殿内。
看着在自己身边熟睡的李治,王皇后的目光之中,满是复杂与欢喜纠结。
夫妻这么多年,虽然李治从未曾真正地将自己放在心上,可是她对李治,却有着深刻的了解。
所以,哪怕是一言一行,一举一动,她都能从内中,品味出他的心思来。
至少,她是这么认为的。
所以今日李治前来时,她不诧异,却是假的。
她不吃惊,也是假的……
而最让她感到意外的,便是她最没有想到,李治今日对她的态度,竟然是异样的温和与柔软。
是以,她不得不多费心思,猜量一番,这位天子夫君,今日的温柔有加,是因何而来?
……
想啊想,想到了三更声响,她也没有想出个理由来。
是啊……
他眼下,还有什么需要她的?
没有……
蓦地,她的眼前,闪过一张美丽的脸。
一张美丽得叫她恨不得立时抓花的脸。
是她么?
是因为她么?
王皇后揣度着:
是因为她的请求……么?
想来想去,她再如何不甘愿,也不得不承认,眼下能够叫李治这般待她,能够服李治这般待她的……
只有她。
而且……
只怕忠儿之事……她也是不少费心。
紧紧地,她握住了自己的拳头,即使尖尖的指甲扎进了肉中,甚至渗出血来,她也似一无所觉。
这世上,她最不愿欠的,便是她的情……
所以……
王皇后的目光,突然间转为阴冷,轻轻地,她张口,出一句无声的承诺:
“本宫不会欠你情的……
本宫会还给你……不管你喜欢不喜欢本宫的行事,本宫都会还给你……”
次日。
早朝之后。
太极殿中。
御书房。
李治因惦念其兄病安,遂召见已复康健的濮王,以慰其情,且又赏诸等药饵食膳之物,以示恩宠。
李泰谢恩后,便将一应东西,全部与身边侍青河先行一步,带回府中,自己却留下来,与李治弈棋品茶,清谈一番。
“看见四哥你安好,朕也算是安心了。”
李治含笑一声,却叫李泰有些不自在:
“真是……
也不过是贪着稀罕物事,吃得有些伤了体罢了……
主上便这等担忧,是臣的不是。”
李治忍不住一笑:
“所以你便对外告曰你因风寒伤身?
哈哈……四哥啊四哥,你当真还是跟时一样,没得改的心性呢!”
李泰也不介意,抚着又日渐圆滚,甚至比之前还要胖上许多的肚皮,一张圆润得几乎能双手掐出两块儿肉球的脸上,带出一丝得意的笑容:
“唉……四哥呀,自儿便是自认人间最识珍味之人。
如今因着吃多了珍味而有些疾……
倒也不是什么坏事。
好歹以后也知道些节制罢了。”
李治摇头,不禁无奈笑道:
“四哥知道便好……到底你也是有些老病根儿,别叫再犯了。
好好儿养着罢!”
李泰谢过李治关怀,然后又道:
“不过今日主上召臣前来,虽然是心怀担忧,可也未必便仅只如此罢?”
李治敛了敛笑容,捏起一颗棋子在手里揉了一揉,然后才正色道:
“四哥知朕……
不错,朕此番请四哥入宫,却是想问一问,以四哥之见……
媚娘封妃之事,如何?”
李泰想了一想,却道:
“皇后那边儿怎么样?”
李治想了一想,却淡淡道:
“眼下她初得嗣儿,心里自然是欢喜不胜。
可是正因如此,只怕她却也未必肯给媚娘这个机会,一步上位呢。
毕竟在她眼里,眼下威胁最大的,却是媚娘。”
李泰也是头道:
“正是如此……
而且只怕皇后也知晓,一旦主上有心立武娘子为妃为嫔,必然头一个要相面对的人,便是她。
是以,只怕她也是做了准备的。”
“准备?”
李治抬袖敛眉,头也不抬,可是口中却发出沉吟:
“四哥的意思是……”
“主上要立武娘子之事,已成定局。莫是她一介有名无实,眼下尚且连后宫之势都未完全掌握在手中的皇后,便是前朝那些老臣们,也都是默许之势。
尤其是舅舅……”
袅袅青烟中,李泰一张圆润可亲的脸,益发显得宝相庄严:
“有句话儿得好。家翁事,家公当知。
所以只怕她也明白,这武娘子之事她若想要掌握主动,那最好,还是抢在主上,或者是其他的什么人之前,开口向主上请命才是最好的。
为了她自己,也为了将来打算,这才是她会有的手段。”
李治抬头,看了一眼哥哥,然后才慢慢道:
“可是四哥似乎不以为,等着她开口,然后顺势而为是个好主意。”
李泰了头,又落一子,这才道:
“俗语有云,吃人家的,口难还,拿人家的,手难管……
何况皇后一心二心,都欲保紧了自己的地位……
若如今只为了立武娘子为妃嫔,而相皇后之机……实在无疑于饮鸩止渴。”
李治放下手中之子,又抓了一枚在手中,慢慢道:
“那四哥以为,朕当如何?”
“制敌先机,抢在任何一个抱着心思来替武娘子求立的人之前,先行一步,立武娘子为妃嫔。
这才是正道。”
李治意外地看了眼李泰:
“四哥的意思是……
除了皇后,还会有别的人,想借媚娘被立一事,取些好处?”
李泰也抬头起来,看着李治,突然神秘地一笑:
“难道不是么?”
李治目光一凝,定定地盯着李泰,然后突然绽出一丝笑容:
“就知道,瞒不过四哥。”
李泰却哈哈一笑道:
“其实主上这般设计,当真是神鬼难测。
青雀方才这话儿,其实心里也是没抱着底气的——
不过到底兄弟日久,主上的心思,青雀多少也能看出几分。”
收了笑容,李泰正色低道:
“不过主上,您确定,千秋殿那一位,会上钩么?”
李治头也不抬,眉亦不动,淡淡道:
“若是此计对皇后,那便是必然不成——
起来,实在皇后是这太极宫诸女子之中,除去媚娘与徐姐姐外,少有的聪明人物。
可是若对她……
绰绰有余。”
李泰想了想,倒也头道:
“也对,好歹那丫头,是她家生奴才,又是自儿伴她到大,又是陪她入宫的……
她便是再怎么想,也想不到最后背叛她的,竟然是自己最信任的人罢?”
李治冷冷一笑道:
“那时若非是她,媚娘也不至于受那些苦……
也该是让她尝一尝,被众叛亲离,自己人毁了一世的滋味了。”
李泰头道:
“也对。这些年来,她为了能够博那些空名儿,没少拿素节来当幌子折腾……好好儿的一个聪明孩子,都被她带成那样了……
让她吃些苦也好。
不过主上,起来,到底她也是三个孩子的娘,您若能饶得了她,还是多饶她一些的好。”
李治冷冷一哼:
“就是因为三个孩子,朕才容她活下这么久……
否则,早一杯鸩酒赐给她了!
这些年,她仗着朕的怜悯,宫中横行妄为,大兴酷刑,搜括珍宝……
朕一一件件,都给她记着呢!
自她进了太极宫以来,宫中但凡有些姿色的少女,都不能被她看见。否则不是死,便是伤,甚至有些更悲惨的,还要被她逼着落了妓户,坠入暗渊……
没杀了她,朕已然是看着素节和两个女儿的脸面了!
可她呢?
从来不知收敛,不但行事妄为,甚至还打起了母后留在司宝库里的东西的主意……
朕怎么容得下她!?”
李泰闻言,神色也是一变:
“她竟如此大胆?!”
李治冷冷一哼,却道:
“前些日子,她托了人,变了弯儿地向朕来讨要母后留下的金凤明冠,什么她先天有心疾,需得那冠上的稀世明珠来疗养……
哼!她倒是乐意把自己当妲己,可是也得看朕愿意不愿意变商纣!”
李泰也是叹息——
李治所言之事,他也是颇有耳闻。
这萧淑妃,平日里受着李治宠幸,为事不端之处,却是极多。
而其中最惹李治,甚至是前朝诸臣,皇室中人都加反感的,便是三桩。
一便是贪婪过盛,竟然公开觊觎先皇后文德娘娘的宝物。
二是竟然因妒疑成凶,长年残害太极宫中姿色较为出众的少女。
三则是利用独生子雍王素节,百般设计,向李治邀宠。结果硬生生把素节调教成了一个不知天高地厚,行事狠毒的孩子。
而她自以为多年受宠,有些要求也是无恙。却不知她这三条,正是犯了李治最大的恨处。
李治既然身为天子,又是一向力求向爱民如子的先帝太宗看齐,那自然是事事处处,以民为先。且不平日里吃穿用度,他都是能省则省,能简便简——
至少自晋以来,诸国君主,再也不曾听闻有哪一位君主,如他一般,每日膳食所费之资,尚且不足三百文——
可是萧淑妃一人,便要费上足足两贯钱的食材方能止歇!需知这些东西,根本吃不完也吃不尽,泰半都是被千秋殿里给浪费掉了。
这倒也是事,可因着这等浪费法,她之奉禄赏赐自然不够,于是竟仗恃李治宠爱,打起文德皇后留下的司宝库里东西的主意,这叫李治怎么不恼?!
(这里稍微解释一下唐朝货币的知识,好教大家了解一下跟李治一样,被某些硬是要扭曲历史的学家们得不堪一提的唐朝经济。
唐朝时的货币,实行帛币双实制。就是钱是通用的货币,丝帛或者是织物类也是可以通用的货币。而这也成了唐时经济被人垢病的主因,什么“要不是非要用织物类当货币的话,唐朝老百姓的生活不会比隋朝还穷啊……”什么的话儿,也就是从这儿传出来的。
而事实如何?事实上,抛开帛以代币制不提,因为楼主对这个实在没研究。可是唐时的钱币,购买力是相当强大的。为什么这么?大家随便翻一翻唐史,就可以看到有唐时米,一石五文钱的法。
五文钱一石米……什么概念啊!按照那时的钱-贯-银-金的算法的话,当时的一两银子,就算是最不值钱的唐高宗后期至武则天后期的这段时间里,也是相当现代的人民币000多块了!而五文钱相当于现在的人民币多少呢?
楼主记得挺清,上历史课时老师算过,相当于现代的三块多钱。也就是,那时候的米,合起来才五六毛钱一斤!!!
而当时的帛制又是如何呢?
因为铜钱当时基本上都是城镇在用的,而在乡村之中,则依然是奉行着以物易物的事情。尤其是帛类物品,所以后来李治也好武则天也罢,推行帛钱双制是有一定的历史要求的。
否则的话,当时的农村经济或者农村收入就会陷入一个巨大的恶性循环之中。为什么这么呢?大家想一想,当时农村以是帛为币的。一旦朝政要求以铜钱为币,取消帛币制。那农民们为了交纳税租,就必然是要易帛为钱。而这样的情况下,必然会产生农民收入的再次盘剥,也会大大损伤农民的劳动积极性——
虽然这样来去,还是封建剥削制度的不是,可到底,当时李治和武则天时期坚持推行帛币双行,还是有一定的好处的——不过在武则天晚期的几年中,经济已然大幅发展的情况下还坚持这一制度,的确是武则天没有料到,或者她也已然是控制不了的事态了。
最后一下,一匹帛,如果算起来的话,大约合当时的两百文钱。这样一来,也是大大激发了当时劳动人民的生产**与积极性了——只要自己家里织出一匹帛,就等于是两百文钱,肯定都有劲儿了。所以楼主私以为,这也是唐时妇女地位比较高的原因之一——谁叫男人不会织帛呢?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