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以这侍茶婢的日子,过得倒还算惬意。
可这样闲来无事的日子过久了,人终究是会生出些倦怠的。
而就在她有些厌烦的时候,当初那位安排她去了杨婕妤处的公公,也再度出现了。
这一次,他给她带来了一个天大的机遇。
“天大的机遇?”
狄仁杰重复着这句话,看着这个婢女的眼睛。
婢女了头道:
“是,那位公公,确是这般的没错。
他给了奴婢一盒茶叶,这是上好的蒙茶。原本是皇后娘娘殿里得的新贡。
可惜就可惜在,它似乎是因着这些日子阴雨湿气重,竟是潮了。
是以娘娘听闻奴婢乃是制茶世家出身,便着那位公公前来寻奴婢,看看能不能将这茶叶给救上一救。
若得救时,那自然是功德无量,回转万春殿,甚至是……甚至是进立政殿来侍奉武娘子,那也是指日可待了。
奴婢听闻,素知……素知武娘子蒙受皇恩,又是极为恤下的。立政殿更是内侍省中人人都想来的地方,是以也是欢喜。
可是一壁间,到底蒙茶难得,又是担心湿气过重,侵透茶体,便再难得救。
于是只是一试,便接了那茶叶过来一看,才发现那茶叶似乎并不甚严重,只是有些浸(就是茶叶受潮有软)。
便当下借着方便,将之又重制一番。
那公公与我当下取了重制之茶试了番,也是颇为欢喜,直道与新茶无异了。于是便立时要调奴婢回万春殿。
可奴婢也知,这回殿之事看似容易,其实却是需要这边杨婕妤恩准的。
当时杨婕妤又犯疯癫,状且如此,只怕三五日是应不得。
正愁之时,那公公又道,他身边却有一味香料,只要放在茶水里一沏,也别教杨婕妤喝,只消闻上一闻,即可管教杨婕妤暂时清醒。
于是奴婢就……
奴婢……”
侍女低下头,却是再也不敢再。
狄仁杰一怔,却喃喃道:
“不是药,而是香料么?与这一样的?”
侍女头也不敢抬,只默默头。
狄仁杰微微眯了眯眼,却看了眼同样诧异的长孙无忌,再转过头来,再一次确认:
“你,你没有教杨婕妤喝下去,只是叫她闻了一闻?”
侍女颤声道:
“那位……那位公公教的法子,奴婢自然是不敢乱给杨婕妤吃东西的。”
狄仁杰目光一凛,却看向李治。
李治面无表情,狄仁杰转过头来,又看了看长孙无忌。
长孙无忌也头道:
“只怕她是被人利用,当成了阳面儿的棋子了……而且……
据她所,是要教她来立政殿的……”
长孙无忌不再言语。
李治一张俊脸,已是气得铁青,此刻只恨不得一把捏碎了手中玉辂扶手。
奈何到底此刻也是不得解脱,只能咬牙问那侍:
“那你,既然杨婕妤未曾服下此药,只是闻了一闻,却如何毒发?!”
侍泣不成声道:
“奴婢……
奴婢愚昧。
当时去照着那位公公的法子试了一试之后,才发现那药一儿用也没有。
于是便将那碗茶丢到一边去,理也不理。然后自去寻那公公。
可就那么一转眼间,那公公却是不见了。
再转回身来时,却听见杨婕妤在殿里又哭又骂,什么……
什么武氏贱婢想害她,那她就如她的意什么的……
然后再进殿中去看,就发现杨婕妤喝了那碗茶,然后哭着跑出殿去。
侍们见状如此,也是惊慌,便去到处寻找。
结果……
结果怎么也找不着。
后来……
后来就听,杨婕妤跑到甘露殿前……
然后侍就觉得,不定不定……”
到此处,那侍女也只能一味哭泣了。
狄仁杰看着,也是摇了摇头,看向李治叉手行礼道:
“主上,眼下事态已然明朗。
只怕,那个自称是万春殿的公公,才是真正想毒杀杨婕妤之人。
只是他不知为何,却将这毒药用法错着教了这个宫娘。
而那杨婕妤,也不知为何,一味认定这茶碗之中的毒药,是武娘子所下……
所以便一味将计就计,明知是毒,也喝了下去,然后来主上面前求死谏。”
李治铁青着脸色,默默头。
长孙无忌摇头道:
“看来这杨婕妤,也非如传闻中一般聪慧……
否则以她之智,又怎会不知此中有诈?又怎会想尽办法,也要让武娘子受罚?”
李治闻言,龙颜微动。
狄仁杰也是挑了挑眉道:
“太尉大人这两句话,却是问到了正处……
主上,只怕此事,却非现下看来那么简单。”
李治沉默良久,咬牙挥了一挥手,冷声道:
“查!给朕查到底!
今夜此事不查清楚,那祸乱后宫,挑事唆害的人不找出来……
什么也不能停!”
“是!”
天子令一出,谁人敢敌?
立时,整个太极宫,陷入了一个漫长而又难熬的夜晚。
四个时辰后。
已近寅时。
立政殿中。
偏殿内。
因着李治有旨,今夜务必彻查此事,是以宫内上上下下,都是彻底不得入眠——
虽李治并非下旨着令宫中上下皆不得休息,可是这等事态,又有哪个能休息得下?
且先不那些查案官员们时刻都有可能前来相询,便是每个人的心里,又有多少事,是从不欲人知,而因此担忧着,会不会因着此番事态,一泄不保呢?
不过立政殿内这些人,倒是没这样心思。
是以媚娘与素琴,倒是坦然去休息了好一会儿,且还着令左右,若无甚要事,也可早早去休息。
瑞安文娘等人虽然忧心会不会有人前来传话,不过想一想,好歹内阍们平日里便是轮着时辰休息的,倒也不必担心。
于是便索性也去睡了。
是以眼下,这太极宫上上下下,能够睡得着,且还睡得好的,竟然只有被诸人视为最大嫌疑的立政殿诸人。
不过话虽如此,媚娘的心里,到底也是还有些忧心的。
所以在这个还未及天亮的时辰,她便悠悠醒来,看着寝殿中左右一边空荡荡,心里也觉无事,便自去起身,到这偏殿中来,以寻些水喝。
初一入偏殿,她便看到了那道熟悉不过的身影:
“治郎?
你怎么在这儿?”
李治闻声,转过脸来,笑盈盈看着她:
“朕只是想来看看你,睡得可好。
想不到你竟起来了……
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媚娘摇头苦笑,走过去依偎在张开双手等着她的李治怀中:
“宫里上上下下都这样……
媚娘能睡上几个时辰,已然是心满意足了。
倒是治郎,你没事么?
这一夜不休……
呆会儿可就要早朝了。
不然的话,你便在这里休息一会儿罢!”
看着他身上的衣裳,还是昨夜服色,媚娘心知他必然一夜未休,于是便心疼地道。
李治心中一暖,却柔声道:
“我方才在太极殿里,早已是睡了几个时辰了。
只是因着早朝将至,所以懒得更衣。
倒是叫你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