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儿一拍巴掌立时叫道:
“对了,就是他!
娘娘似乎颇为在意此人?”
萧淑妃看了眼面前这个看起来不过是个孩子的侍儿:
也不知为何,当日玉凤走了之后,宫里内监将一众侍儿们召起来,请她选一个新人出来,替玉凤的位置时……
她一眼就看上了这个看来年纪最,进千秋殿也不过半年左右的丫头。
眼下看来,她倒是选对了人。
心里头着,脸上却不动声色,只是微微平了平怒气道:
“这狄仁杰,传闻颇得那长孙无忌的喜欢。
之前宫中三番四次出大事,都是长孙无忌荐了他来彻查此案……
此番若非是他……
只怕本宫也不会落到这步田地!”
药儿机灵,立时便道:
“那此人,却也留不得了?”
“不……不然。”
萧淑妃摇了摇头,长叹了口气起身,慢慢在殿里来来回回地走,然后才道:
“本宫虽然此番确是被他所累,不过到底,他也只是奉命行事。
再者之前皇后欲借那个死了的杨氏行诬告本宫之时,也多得他彻查,方还本宫清白。
是以起来,他只怕与此事之中,便是有些心思,也不过是求得圣上恩荫罢了。
只是他如此受长孙无忌重视,而此番许王之事,又是他一口提及……
更紧要是长孙无忌也是一反平常向不表明态度的样子,极力促成此事……
本宫怎么想,都觉得这只怕不是他本人的心思,倒像是长孙无忌借此机会,诱其主动向陛下进谏,尔后以达其目的。”
药儿皱眉:
“娘娘的意思是……
这许王赐殿之事,是长孙太尉的意思?”
萧淑妃头道:
“狄仁杰的性子,本宫看着不像是那禇遂良一般,事事以长孙无忌为要。
是以,只怕此番却是长孙无忌对他也有所利用,借其心而行己事罢了。”
药儿想了一想,问道:
“那……
长孙太尉这是为何?
许王赐殿,论起来却是与长孙太尉半好处也没有罢?”
萧淑妃冷笑:
“谁没有?
许王那个懦弱无用的东西,平日里虽然言口不提,可本宫也知道,他无一日不想离开本宫身边……
如今长孙太尉给了他这么大的机会……
日后,你以为他会跟着谁走?”
药儿讶道:
“难不成太尉大人是在借机收买人心?
可为何是许王?”
萧淑妃想了一想,转身回到鸾位上坐定,接了一侧侍递上的凉茶,啜了一口才冷笑道:
“不向来如此么?
先帝在时,长孙无忌对那废太子承乾也好,前魏王泰也罢,都是忌讳万分。
后来又因着先帝有意思要抬吴王恪为储,当时可是把长孙无忌惊得口不择言,一力劝止。
先帝那时怎么他的?
不就是因为吴王恪非他亲甥儿,不好控制么!
到底,他之所以肯扶咱们陛下上位,一来是因为陛下毕竟是他的亲甥儿,二来,也是因陛下是他三个甥儿中,最听他话的一个……
别的不,你且看看眼下这朝中大政务,哪一桩,哪一件,哪一事……
不是都得由他长孙无忌允可了,才能政令行通的?
前些日子,就因为一道宫中应否清减例用的旨意,长孙无忌给陛下添了多少不顺的理由,最后还不是不得行通?”
药儿却迷惘道:
“可不是?
来也奇怪。
照常理,那些大臣们,或者会因为陛下添增例用惹些事出来……
可陛下是要清减例用啊?
为何他要反对呢?”
萧淑妃斜看了她一眼,冷冷一笑道:
“若在平常,是不当劝阻。
可若那负责管理宫内例用的官员,是他的亲生儿子长孙净……
自然他是要多劝上一劝的。
否则,自家儿子又怎么好得些油水呢?”
药儿恍然:
“原来如此……
看来这长孙太尉,果然如外界所传,眼下可是只手遮天呢!”
萧淑妃恨恨道:
“是呀……
便是这样了,他还不满足,还要下一任君主,也要是他的傀儡,听他使唤!
就因为这样……
就因为这样,即使本宫的素节,才是几个皇子中最出色的一个……
他也不肯立之为储,反而是今天一个陈王,明天一个杞王,后天一个许王……
变着法儿地给素节登储之路添些麻烦!
这个老匹夫!”
言至于此,萧淑妃不免又是痛恨,悻悻拍了一下几案。
这一次,那花瓶到底没有逃过一劫,硬生生被震落下来,摔得粉碎。
这清亮的响声,惊得整个千秋殿里上上下下,所有立着的侍监们都是一颤。
药儿见状,也是不免有些心惊,便提着心劝道:
“娘娘也不必如此动怒了……
到底,还是那句话儿:
咱们能不沾了娘娘的玉手,自然还是不沾的好。
毕竟,这许王一赐殿,可还有人比咱们更着急呢!”
萧淑妃目光流转,回头看着她,似有所悟:
“你是……
皇后?”
药儿头,笑吟吟道:
“娘娘您想啊!
皇后费了那般大的心力,一意二意地,就是为了能够得嗣皇长子,然后再借皇长子立储一事,稳定住自己的后位。
可是……
您盾,皇长子虽然已是嗣于她殿中,陛下也好,长孙太尉也罢,都似是有心压制此事之态。
且不旨行天下,虽有立诏,可却不似那徐氏得嗣杞王一般,要行大礼,动大制。
她可是一宫皇后呀!
得嗣皇子,若是换了历朝历代的中宫之主,那明白了就是跟立储没二样的大事!
可是眼下不但陛下不当回事,长孙太尉没当回事,便是群臣们也都是沉默不言。只有她王氏一系在那里瞎嚷嚷……
连氏族之中其他几家,也是装聋做哑的。
娘娘您想,她该有多着急?
偏偏就在她最着急的时候,这火上还给添了两大篓的油:
先是长孙太尉一力促成徐婕妤得嗣杞王一事,后是许王出咱们千秋殿,得赐武德殿……
娘娘,您想,就皇后那般多疑多思的性儿,能不多想么?
她一旦想了,自然便会有动作。
所以娘娘,您当真不必着急,静观其变即可。
如此一来,您即可得以休养生息,二来也可见机行事,三来更可收渔人之利……
何乐而不为?”
萧淑妃想了一想,终于露出笑容:
“你得不错……
本宫的确是该好生调养着,看一出好戏了。”
她一边,一边笑吟吟地挥起了手中的扇子。
是夜。
太极宫。
立政殿中。
睡到下午方才清醒的媚娘,一边儿听着瑞安的回报,一边儿与来访的素琴一道儿,剥着李治下午才叫人送来的葡萄吃。
听毕回报,媚娘转头,看着素琴:
“你觉得如何?”
素琴想了一想,却笑道:
“既然萧淑妃这等打算了……
那看来皇后此番,便是不动也不成了——
左不过这七八日里,皇后便是要动手了。”
媚娘头,却道:
“便是她不动手,只怕萧淑妃也要逼着她动手。
只是不知道眼下萧淑妃失了玉凤,在皇后那边儿,手里还有几分胜算与把握。”
素琴却歪着头,笑着看媚娘道:
“那怕什么呢?
她不是方得了个药儿么?
姐姐没听瑞安方才的话,那丫头,可是机灵得紧呢!
真不知是谁调教出来这样机慧的丫头,竟然三言两语之间,便被那萧淑妃视做心腹,还能处处算计得好……”
媚娘却一脸淡淡的笑容,不多言语,只是一味吃东西。
又过了好一会儿,倒是她们身边,忙着更替冰着葡萄的水的六儿先开了口:
“不过武姐姐,此番皇后若是行事,是不是便用得上那东西了?”
媚娘抬眼,看了看他,心知他因着之前之事已然大家皆知,便不再有隐瞒之意,可口头上还是了两句:
“今日里,是没有旁的人。
可以后这话儿时,便要万般心。
毕竟这事,主上是不能知道的。
你若一个不心,叫人知道了,然后再传入主上耳边……
免不了就是个大事。”
六儿这才醒悟,急忙红着脸认错。
媚娘本意,也只为提醒他心,于是也只了头,然后才正色道:
“你既然这般问了,那我在这儿,也不妨告诉你们几个:
那样东西,不到最后关头,是万万用不得的。
只因此物太过厉害,明白些,那便是制衡皇后的大器。
可越厉害的东西,越需要时间来发挥它的作用。
明白么?”
六儿一怔,还想问话,可眼见着身边瑞安、文娘都恭身行礼,以示听命,也不得不按下满肚子的疑惑,行礼听命。
心中,却还是充满了疑问:
那东西……
为何要时间长些方可使用?
媚娘眼见几人听了命,心下才松了口气,看着素琴道:
“既然如此,那你也当早做安排了。
别到了临紧要的时候,却乱了手脚可不好。
有什么人放不下的,尽管与我听,我会给你安排好。
或是什么事还想好好儿办的,那也与我听,总是给你准备着便是。”
素琴头,目光中流露出些不舍之意,拉起媚娘的手道:
“素琴在宫中,本就无依无靠。
姐姐去后,更是没有什么挂念了。
眼下舍不得的,也只有武姐姐你,还有主上。
二位待素琴,便是亲妹妹,也不过如此了。
可是素琴却不能多替二位担待一些……”
媚娘却一笑,反手覆在她手上,轻轻拍了拍,又伸手去替她理了理发丝,这才道:
“便是没有你姐姐在,你也是我们的妹妹。
这等事,休得再提。”
素琴头,微微哽咽,媚娘见状也是不免伤怀,于是二姐妹又是一番依依惜别。
半个时辰后,到底素琴尚且有些要务在身,不得不离开。
媚娘便索性叫了文娘过来,言道:
“今天开始起,你便先留在延嘉殿里罢!
一来你也好好儿陪陪你家娘子。
二来……毕竟到了最后关头,万事心才好。有你在,我多少也放心些。”
文娘心知媚娘如此,却也是为了自己即将离开亲主,难免伤心,索性便给她机会好好告别,于是心中感激,谢过媚娘之后,跟着离开。
看着她们主仆二人离开,媚娘才转身看着瑞安与六儿道:
“就你们两个,跟着我来。”
……
不多时,主仆三人,便来到了立政殿后殿的库房中。
媚娘看看左右,又嘱咐六儿一句:
“好生看着,别叫旁人进来。”
六儿依令守好门,媚娘这才带着瑞安入了库,在库房正中站定,看着瑞安关紧了门,立时沉声道:
“眼下素琴的事,已然安排妥当了。
是该安排那些人入宫的时候了。”
瑞安一怔,不由脱口道:
“姐姐,会不会早了些?主上这边儿……”
媚娘摇头,态度坚定道:
“这些后宫之事,能少把治郎牵涉入内,还是少牵涉他的好。
眼下素琴一走,咱们也就没了顾忌,该放手一博了。”
瑞安闻言,立时肃容不语,头示意,然后快速地退了出去。
眼看着他离开,媚娘才转过脸来,从库房仅有的一扇窗看向窗外的月色,目光坚定而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