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徽元年九月初二。
长安城。
太原王氏一族大宅之中。
偏厅内。
一个少女身着绯色单衣,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目光之中倒是不曾有那些艳羡之色,只有茫然。
而这样的眼神,却正落在那躲在帘子之后的王仁祐眼中。
“便是她么?”
他低声问身边的管家。
“正是。
这丫头也是好福气,竟是被高将军一眼便瞧上了……
否则,以她这等血稀情薄的,强挂上一个王氏头名儿的丫头,要在咱们府中露个头角,怕是三生三世也难。”
王仁祐看了管家一眼,慢慢道:
“她能教人家瞧上,便是她的本事。其他的,还是少一些为妙!”
管家立时噤声:
其实他也只是心中不满,论起来,这丫头的族姓之重,还不若自己家的宝贝女儿呢!
可偏偏怎么就是她给选上了?
在心底哼了一声,管家跟着王仁祐走了出去,去见那少女。
……
同一时刻。
王府门外。
几个扮做商人,目光凶狠的男子,守在角落中,等待着什么人的到来。
不多时,便见一个同样打扮成商人的年轻男子匆匆奔来。
“如何?”
等待的几个商人中,似乎有个年纪大些的是头领,眼见这个年轻男子奔来,便问道。
“那王家姐已然入了偏厅,似乎正与王仁祐话儿呢。
只怕还要等上一会儿。”
看着长得有些精灵狡猾的年轻男子道。
头领想了想,看着王府大门,咬了咬牙:
“如此……便各自分散,等着罢!
切记!万不可留活口,而且一定要叫她死在王府门口!”
“是!”
一众壮汉齐齐低应。
不过片刻之后。
正守在王府后门的那个年轻人,突然觉得背后一凉,立时警觉转身。
当他看到那个正如幽灵一般立在自己身后的男人时,不由松了口气道:
“卢大叔,是你。”
来者正是卢光明。
他轻轻了头,表情平淡地问道:
“如何?”
年轻人转着机灵的眼睛,左右看了看,这才拉着卢光明稍退后一步,低声道:
“眼下那些人都守在了王府各个出口,只等着那位王姐出来,便要杀而后快了。
且听他们的意思,王家姐是必然要死在王府大门口的呢!
这……
莫不是要叫高将军与王氏起了些冲突么?”
卢光明头,叹道:
“只怕正是如此。
唉……
那位王家娘子也是可怜,竟然偏偏就被这样的事情给缠了上去。”
年轻人也头道:
“可不是么?
只是眼下,咱们也不能帮她些什么……
大叔,那一位的意下如何?”
卢光明看看他,低声道:
“你阿爹眼下已然是带了人,正往这里赶……
待会儿你只要好好儿拖一会儿,叫他能赶得上便好了。
能成么?”
年轻人头轻道:
“大叔安心。
王府左右都养着鸽子(暗哨),只要惊了一两只,那必然要有些动静出来的。”
卢光明头:
“如此,你我便分头行事,无论如何,这王家姐都要在今夜子时,安安全全地送入宫中!”
“是!”
是夜。
长安。
太极宫。
立政殿中。
媚娘一壁自己沏着茶,一壁听着瑞安的报:
“那王家姐,现下已然是由师傅亲自安排着,入了彩绣院内暂时安顿下来。
至于她家中人,方才来报,已然是到了皇城门口了。”
媚娘头,不动声色道;
“萧淑妃可有起疑?”
“不曾。
听那林志林大哥的儿子道,此事未成,上面儿倒也是没见什么动静……”
“……是么?”
媚娘若有所思,半晌才道:
“不过即使如此,你也还是嘱咐着些那孩子早些离开的好……
以萧淑妃的狠辣……
但凡知道此事的人,多半都是活不成的了。
实在不成,你便设些法子替他脱身。
当年在天牢之中,我也是多受卢林二位的相顾。
如今二位肯为我挺身犯险,连自己独子也一并连入……
这份情谊,咱们实在不能辜负。”
瑞安头,笑道:
“姐姐安心,瑞安这些年跟着姐姐,别的本事没学会,这寻退路的法子倒是寻了不少。
此番送那王家姐入宫的,正是卢大人与林大人父子。”
媚娘连连称好,又千叮咛万嘱咐,叫瑞安务必要好生代自己谢过三人之功,又赏赐了许多钱帛,然后又问道:
“那……
皇后那边儿可有什么动静?”
瑞安想了一想,却道:
“眼下皇后忙着应对徐姐姐之事,还应不过来……
只怕是没神儿顾及这些了。
不过王仁祐倒是沉得住气,这高将军未入门的侧夫人就在他王府大门口丢了,他竟也是一声不吭。
多半,另有打算。”
媚娘想了一想,却突然道:
“我想去见一见那个王家姐,你看如何?”
瑞安一怔,却道:
“姐姐去见她?
为何?”
媚娘想了一想,却只摇头道:
“我也不上来……
只是觉得,这王氏一族如此看重这王家姐,可眼下她丢了,王氏一族却似未有动静……
着实叫人起疑。
所以……
所以也许我去见一见她……
能有什么发觉也不一定。”
瑞安见如此,便也不再问,立时便去安排。
……
半个时辰后。
媚娘便在自己立政殿内,见到了被下午一场劫难,惊得不知所措的王家姐。
“你还好罢?”
媚娘看着这个年轻柔弱得如一朵儿花的少女,轻轻问道。
“……好……谢过……
谢过武娘子救命之恩……”
这样的话儿,却出乎媚娘意料之外,她挑了挑眉,问道:
“你认得我?”
“是。”
王家姐看着一派淡然的媚娘,不知为何,直觉得如吃了安神药一般,稳了下来,轻轻头道:
“娘子芳名,早已是名传天下。
今日一见,果然是名更胜实……
是以女不才,自然是认得的。”
媚娘见她谈吐大方,不由赞道:
“果然是大家出身,一派风度,却是常人不能及。想必那高将军也是看上了这等气度,才不由得心心念念地只顾着要娶你为夫人呢!”
媚娘有意抹了侧夫人的侧字,一边儿淡淡一笑,谁知这王氏少女,竟然眼眶全红:
“夫人?
娘子真是笑……
女一介寒门出身,勉强沾了些太原王氏一族的风光,已然是教人厌倦……
哪里还能当得起这夫人?”
一个时辰之后。
媚娘从彩绣院出来之后,便一脸淡淡的笑意。
一侧守着的瑞安也跟着笑道:
“幸好姐姐来了这一趟,否则竟不知内情如此呢!
姐姐,眼下如何?”
媚娘想了一想,看着遥远的前方,轻轻问道:
“治郎……今夜可还留在太极殿中?”
瑞安头道:
“正是。”
“好……那咱们便去太极殿罢!”
闻得此言,瑞安先是习惯性地应下,接着便停了脚步,目瞪口呆地立在原地,直愣愣看着媚娘一步步向前走得坚定的背影。
好半晌,他才重重地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兴奋地低喊:
“好!好!
去太极殿!可要去太极殿了!
好!”
……
太极宫。
太极殿中。
当李治闻得左右来报道立政殿中武娘子求见时,正一手端了茶水饮着。
因此一时之间反应不来,竟险些失手打了茶杯。
莫是他,便是左右侍立着的王德与德安,也是诧异万分。
王德倒还能持得住,德安便几步疾奔下台阶,抓了那来报的监直盯着他道:
“你谁来了?谁要来见?”
“呃……回德公公……是……是……是立政殿的武娘子……”
监被这样的德安吓得不轻,结结巴巴道。
接下来,他又被玉阶之上,“砰”地响起的一声重重巨响给惊了一跳。
他慌忙跪下之后微微偷眼看时,李治正皱着眉,强咬着牙关,由着王德憋了笑,给揉着用力过大而拍痛了的手心,一边大声对着自己喝道:
“还在这里磨什么功?!
还不快请进来!”
监立时心里敞亮:
看来这武娘子之宠,可比宫中传得还厉害呢!可是个得罪不得的大人物!
于是立刻应了一声,飞也似地跑出去前迎。
不多时,媚娘便一身深红宫装,飘飘然地走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