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治一见媚娘,立时欢喜得无可无不可,便上前去迎。
媚娘还未拜下身去,便见李治巴巴儿地冲着自己扶了过来,无奈之下,也只得由他去,然后便道:
“今夜媚娘前来,却是教治郎国政有误……
是媚娘的不是了。”
李治却只一手扶了她自往前行,一手只一挥,左右王德等人立时识趣地退了下去,口中却道:
“你这些话,与朕听倒也罢了,与别人听,怕不笑掉别人的大牙……
这大唐上下,哪一个不知道朕不过是个挂名儿的皇帝,影子般的君主?”
媚娘一笑,且与李治同在侧殿寻了座落下来,然后才悠悠道:
“所以……
媚娘今夜才贸然前来,以请治郎明示呀!”
李治一怔:
“何事?”
“那高将军,眼下已然到了长安城外三十里处罢?”
“正是。”
李治一壁与她听,一壁亲手端了一杯茶与她,不解道:
“怎么我听你的意思,似是对这高将军,有些把握?”
媚娘头一笑,柔声道:
“治郎可知,今日那王府门外,可是热闹得紧呢!
那等热闹,连宫中也是人人骚动……”
李治扬了扬眉,意有所谓道:
“你一向是爱热闹的,自然是要凑这个热闹的罢?”
媚娘轻轻一笑道;
”治郎知我。
这么热闹,自然是要去凑上一脚的。
所以,眼下那位引得好生热闹的王家娘子,此刻却在媚娘的彩绣院中呢!“
李治一扬眉:
”立政殿的彩绣院?
那地方……
我记得自母后去世以后,便一直空着……
后来的一应新绣品工事等,还有一应蚕桑事宜,不是都移到了彩丝院么?“
媚娘淡淡道:
”眼下虽然皇后不喜礼蚕之事,可到底,这礼蚕诸务还是要保留下去的。
这算是媚娘对文德皇后娘娘的一番心意罢?“
李治闻言,也是微微一沉,目光冰冷道:
”这些事,本该由她来的……“
媚娘却不言,半晌才道;
”是媚娘的不是,竟叫治郎想起些不快之事了……“
李治挥了挥手,示意不必再提,然后又问:
“那王家娘子,眼下可好?”
“好,好得很……
只是心愿不遂,难免有些伤感。”
李治扬了扬眉:
“不知她有何心愿,你可问过?”
媚娘停了一停,半晌才慢条斯理道
“女儿家么,不过就是图个好郎君相伴一生……
只是可惜,她虽与高将军两情相悦,可终究还是不能名正言顺地相伴一生。”
媚娘惋惜,同时目光微微一黯:
“而且……
而且只怕她还未必能够如愿,入了高府大门呢!”
李治目光一凝,立时省悟:
“王仁祐自视甚高,多半是不能容许这远亲偏戚,着太原王氏之名入了高府大门罢?
尤其他还有意要与高侃结交……
多半,他会想了办法,先塞给高侃一个他觉得可堪为正妻的王氏女子,然后再将这王家娘子送上罢?”
媚娘含笑头道;
“治郎英明。”
李治冷笑一声:
“他果然打得好算盘……
只可惜,这王家娘子却未必能如他意呢?
便是她能如他的意思……
那高侃却也不是个任人摆布的人。
何况论起来,他的元配夫人虽早年病故,可究竟是留了一双年幼儿女在……
便是为了这两个孩子……
他也不会能容得下那些心高气傲,自以为是的氏族女子为正妻罢?”
媚娘头,轻轻道:
“正是如此。
听那王家娘子所言,这高将军似是与她本是意外之缘,不想却竟成有情之侣。
然到底因为她出身之故,高将军虽不以为意,有心立之为正室,然她自心有疚,不愿为正。
是以高将军便定下誓言,决意必立其为侧夫人,且此生往后,再不立正室与侧室为好。
可是……
王大人却是颇为希望,至少能够再嫁入一名正宗的王氏女子,以为其正妻。”
李治闻言,立时冷笑道:
“正宗女子……
这人还分正宗不正宗么?
又非货物……”
媚娘沉默不语。
李治半晌才轻轻道:
“你的心思,我明白了,这高侃功在社稷,自然朕也当为其多为功慰。
那……
便这样罢!
这王家娘子且先住在立政殿内,一应供食,且先由内司有理。
至于高将军那边……
也总是得由朕去问上一问。”
媚娘却忧道:
“治郎此言甚好……只是有一桩事,却非得与治郎言明,这王家娘子之父母弟妹,只怕也是要暂居于立政殿之中了。”
李治一怔,立时明了:
“你的意思是……”
当下,他便沉了脸:
“王仁祐么?”
媚娘摇头,悠悠道:
“不是他,只怕是宫中不知哪一位的手段……
不过,此事发生在王府大门外,而王府中人却一无动静,只怕……
也是存着些渔人得利的心。”
媚娘黯然,半晌才轻道:
“不过到底这眼下也只是王家娘子一家之言,是以总还是得听了高将军的话儿才。
眼下,也只有先将王氏一家安置在立政殿中。
因着此事,媚娘才来向治郎回禀一二。”
李治长舒了口气,了头道:
“你安排得极妥当,辛苦你了。
不过眼下既然有人要他们一家的性命,那放在立政殿中,总是不妥。
不若如此,便将他们移至太极殿罢了。”
媚娘急道:
“万万不可!
且不太极殿地位尊贵,非同一般,便是太极殿耳目众多一事,便不可……
治郎,还是留在媚娘那里得好。”
李治虽想再,可想了一想,终究也是不成事,于是只得道:
“也只好如此了,那便留在你处……
只是,这人既然留在你立政殿中,自然要多加派人手照顾。
可一旦用了金吾卫,一来声势过大,只怕不好,二来也是到底金吾卫只是些精英军士,却非良卫……
便这样罢,寻个理由,多派些影卫去守着,你看如何?”
媚娘想了一想,拍手只偎在李治怀中笑道;
“好极好极!
正巧我这几日被内仓廩里那些猫儿吵得睡不好……
便叫人去立政殿里抓起猫儿来,如何?”
李治一怔,立时哈哈一笑:
“好,好,便如此罢!”
见得事机一般办妥,媚娘便要起身告退,可还没走得成,便被李治拦腰紧紧箍在怀里。
情深意浓处,李治只在她耳边儿微微叹息道:
“好不容易你肯出来了……
这便要走么?”
媚娘脸一红,便转首欲时,却正好迎上了李治满含渴望的双唇……
一时间,太极殿中,春光无限。
次日。
晨起。
媚娘匆匆回了立政殿时,正赶上文娘守在立政殿门口,只等着自己。
虽然已经人事不短时日,可到底这般留宿太极殿却还是第一次,一时间便微微红了脸,然后正色道;
“人可安排好了?”
“安排好了。王氏母女且先居于内仓廩中,而王氏父子,眼下已由着李风李大人带去后院凌烟阁后影卫的秘密居所暂住了。”
媚娘头,长出口气道:
“人务必要安置好,万不可叫出些闪失。
大家辛苦也只是这几日,今日高侃将军便归朝中,一待诸事停后,便要议这王家娘子之事了。”
文娘温柔头道:
“姐姐得是。自当如此。”
媚娘眼见一切安排妥当,心里也是平静,便跟着文娘一路往立政殿院里走。
可刚走没几步,便听得身后一阵高声议论:
“便是她么?
那个恬不知耻的女人?”
“正是呢……
哼!
自以为进了一次太极殿,便是了不得了……
当直是以为自己便是飞上枝头成凤凰了么?”
……
文娘听着身后这些话儿,看了眼神态怡然的媚娘,轻轻道:
“姐姐不生气,才是对的。
姐姐与主上的情意,自然是她们这些女人所不能比的……
所以她们才会嫉妒,才会怨恨。
可是姐姐,有些时候,流言若积成累业……
只怕……”
“若果有那一日,自然便会动手,眼下,只是给她们存着罢了。”
媚娘冷笑一声,目光突然转冷:
“文娘,你要知道,我其实才是这宫中,最善妒的女子……
我不喜欢治郎的身边有任何别的女人,所以如果她们都跟刘宫侍一般,那或者我也是无法可想,只能默默接受……
她们也一样,若只是抱怨些话儿,些不中听的……
那我也只能忍着不出声,再多妒恨也只能藏在心里……
可若她们也如萧淑妃,王皇后那样……”
媚娘目光闪亮,轻轻道:
“那可是当真要谢谢她们,给了我一个名正言顺地把她们从治郎身边彻底抹除的好理由呢!”
不知为何,文娘看着这样的媚娘,心底突地泛出一股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