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时刻。
太极殿中。
李治高居金座,看着前来禀报的药儿,寒声道:
“可知是谁的过失?”
药儿头也不抬,颤声道:
“眼下……眼下尚且不知,不过……
不过……”
一侧闻讯而来的萧淑妃父亲萧大人见她这般吞吐,不由急怒道:
“不过什么?!
有话儿,你就直便是!”
这般情急,虽然是他心切亲女所为,可到底也是失了分寸,他自己也即时惊觉,于是立向李治请罪。
李治知他关女心切,倒也不加苛责,只是多番安慰后,才问药儿道:
“有什么话,便直!”
药儿这才长出口气道:
“回主上,此番火势来得奇怪……
依宫中专司水火事项之金吾卫所察,却似是有人纵火。”
李治立时挑眉:
“纵火?!
好大的胆子!
到底是谁?!”
萧大人闻言,也是既惊且怒,直瞪瞪地盯着药儿。
药儿心底叹了口气,结巴道:
“眼下……
眼下尚未查出……
不过多半是宫中某殿的所为。”
李治扬了扬眉,尚未言语,萧大人便立时上道:
“陛下,陛下!这等事……这等事……”
他言至此,已然是不能再多,李治明白,轻声安慰道:
“萧卿且可安心,朕自会还淑妃一个公道。”
又是好一番抚慰之后,便着药儿带了他,拿着李治着王德赐下去的手令,自去千秋殿见萧淑妃。
一侧立着的德安一直未曾言语,直待他们离开,才上前轻声道:
“主上,这多半是万春殿的所为。
而这等大事……
眼下虽则萧大人一时关心女儿,未曾思量到此,可必然会于事后提及……
主上当想些应对方法才是。”
李治重重一拍桌面,咬牙道:
“她若是安守本分,只是去与淑妃为难……
哪怕她与淑妃拼个你死我活之势,朕本来也不想让她太过丢脸……
可既然她连这等戗害无辜……
那就休怪朕心狠手辣!”
德安也叹道:
“虽然……
虽然如此一来,主上便有了彻底离弃皇后的理由……
也会引得百官非议甚至反感……
可到底……
唉……”
德安不下去了:
虽然李治一心二心地,只是想挑得王萧二人内斗,可是对李治而言,见惯了先帝在时,诸宫妃嫔只是对自己的敌手下狠招的态度,实在是不能想像,这世上居然有这等为了征伐自己的对手,而将无辜之人牵涉入内的行为……
事实上,这本也是人心之一,只是李治虽有耳闻,却始终不得亲见罢了……
他身边的人,无论男女,无论长幼,行事为谋起来,总是只对着自己真正想要的目标而去……
却是不曾有这等行为出现。
李治咬牙,又悔又怒,恨声问德安道:
“此事,舅舅可知?”
“多半是知晓了。
毕竟这等大事,不可能逃得过元舅公的耳目。”
李治喘了口气,叹了一叹道:
“是朕的不是……
是朕的不是……
朕只是一味求着能够将她与淑妃一并拿下……
却未曾想到,将她逼得过急过紧之后可能会出现的结果……
是朕的不是……”
看着内疚的李治,德安轻声道:
“其实主上也不必如此自责,一事皆有多面,转过来想一想,经此一埑,知道她可为之事,日后也自然多加提防,更会多多思虑……
再者,无论如何,眼下这等事一出,那朝中百官,必然是要对她大加非议了,长此以往人心不满……
朽木自枯也未尝不是没有可能啊!”
李治摇头,轻轻道:
“皇后的性子,朕是知道的。
此番之事虽明摆着是她所为,可不定……
她便有什么后手安排着,教自己得以脱身。”
德安却道:
“主上如此,却是多虑了……
便是皇后想有后手,只怕武姐姐和师傅,也未必肯呢?”
德安的不错。
正在李治与德安议论此事之时,王德已然将萧大人好生打发进了千秋殿,然后,借此机会,便在千秋殿中四下查看起来。
这一查看,却正巧看到了一样东西,一样叫人想不到的东西——
那是一枚玉环。
而这玉环,他却只在一个人处见过——
果然,对皇后而言,最想害的,还是主上心中最在意的人。
在心底冷笑一声,他不动声色地叫了左右金吾卫过来道:
“此处却有一物,你们看一看,或者是那纵火之人丢下的。”
金吾卫闻言,纷纷近前,立时便有个眼尖的人,叫了出来道:
“这……
似乎是陛下前些日子新得的白龙环……
怎么在这儿?”
而另外一个看起来便是一脸机灵相,为首之人的金吾卫,若有所思地看了眼王德之后,轻轻道:
“王公公,李雨记得……此物却是陛下当日便赐与了立政殿的那位武娘子啊……”
王德看了他一眼,也头,意味深长道:
“的确如此……
只是此物怕却非那一个呢!”
自称李雨的金吾卫一怔,立时叫身边的下属拿了玉环前来,仔细拿在手中看了又看,口里却道:
“不错……
的确不似是那一个。
当日陛下赐此物于武娘子时,李某也正好在场值守……
记得那贡奉此物的西域商人曾有言道:
此物特异,水火不侵自且不提,若一旦入人手,则必然会有阵阵轻风如环一般绕人身周……
可眼下李某手握此物,却是完全无感。
只怕……
却是有心人取上好白玉仿制而成,特特地放在这里,以求认为白龙环呢!”
王德闻言,也自从那李雨手中接了白龙环,放在手中仔细地看了又看,然后才头道:
“李大人得不错,此物绝非那日主上赐与武娘子的白龙环,虽然看着极为相似,可是那白龙环是咱家亲手验过才收入宫中司宝库的,那白龙环的龙睛,却是工匠借其天生之玉质,雕出一双微微透着些金光,灵活生动的样子……
所以,只怕却是有人刻意仿制呢!”
夜色深沉,加之周围火光已灭,月色之中,旁边的那些卫士与宫人们也只是看到二人手中一枚白玉环蒙蒙生光,却实在看不出个所以然。
不过侧边的卫士宫人们多少也能看得清一些,而从他们的角度来看,那龙晴也的确是无甚特殊之处,加之王德与金吾卫首领二人同为此议,便立时都附和起来,明安一侧立着,见机行事,若有所思地道:
“起来,这宝贝是有人刻意放在这里,要诬害那位立政殿的武娘子罢?
这……岂非与上次那事一般无二么?”
立时,诸卫诸侍,尽皆议论纷纷。
王德眼见如此,心中却也是欢喜,与那金吾卫首领互视一眼,便将此物收入袖袋之中,低喝道:
“好了,不要再议论了,这等公案,还是请主上相断的好!
诸位且各执其务才是!”
一侧李雨也是轻喝诸人。
立时,诸卫诸侍,尽皆散开,可是此事为有人刻意诬害立政殿武娘子的流言,却如二人所愿地传开了。
李雨见状,向前一步若无其事地向着王德道:
“公公,此事眼下已然成论,只是眼下,却不得不告知一下武娘子,请她万加心啊!”
王德头,也做议事状,低与他道:
“这东西,咱家自会处理,只是通知武娘子之事,却要劳动影卫诸位了。李大人,不知李云大人可在?”
“哥哥此刻,却出宫办事……
不止是他,眼下得用的人,几乎全都出去了。
毕竟高将军之事,却是一时不能解断呢!”
王德咬牙叹道:
“偏偏此刻咱家身边的人,也是不能枉动……”
突地,他看着火场中的一个人影,目光一亮,急声叫道:
“阿莫?
那边儿的那个,可是阿莫么?”
闻得王德叫喊,那个看着一脸白净斯文,方衣衫却是被烧得灰迹缕缕,眼看不成蔽体的监,立时转头过来看,见是王德与李雨二人,便立时跑了前来道:
“见过王公公。”
“好好,阿莫,你怎么到这儿了?”
“回公公,因着皇后娘娘处人手多冗,是故便着阿莫回了内侍省。
后来又因为淑妃娘娘处缺人手,所以……”
王德闻言,心中一叹道:
“可怜你了……这两位,都可不是好侍奉的主儿……
今日你又在这儿,险些葬身火海……
这样罢,今日见了你,也是有缘,主上对你呢又是极为喜爱……待会儿若是召见之时,必然要多多相问你呢!
你又是个口齿清楚的,交代起今夜之事来,也总是比那些口笨舌滑的好……
可眼下你这样儿,总是不能得见圣颜……
明安,你带着他,先行一步去咱们太极殿里,替换了一身你的衣裳出来,然后在那儿候着……咱家与李大人相机之后,便立时过去,带着他一道向主上禀报……
明白么?”
明安何尝不知王德此意,立时头道:
“明安明白……不过尚有一事还请公公明示,如此一来,那是不是应当去通传各殿首领内监女官,时刻警醒着,以备主上相询?”
王德头,故作深思道:
“你眼下有这等大事在身,自是不便的……
那便叫清明兄弟去罢!叫他们带着一众监们,去各殿里通传!”
“是!”
消息传入立政殿时,媚娘并未睡下。
闻得清和来报有事,便急着令左右传上。
而这一传,竟发现清和非独身一人前来,还特特地带了个监。
且这监,怎么看,怎么都像……
媚娘若有所思的目光,全被锁在眼底,面儿上却是笑道:
“不知清公公今日前来,有何要事?”
清和头也不抬,只垂首看着地面道:
“这般深夜,却来叨扰娘子歇息实在不当,只是今夜宫中有大事发生,还请娘子且先警备着,一旦主上有召,当请诸位殿主(就是各殿妃嫔的统称)入太极殿听召。”
媚娘目光一凝,有些奇怪道:
“何事?
竟要全宫警备?”
清和亦头也不抬道:
“千秋殿中突降祝融(火神),未知此兆是吉是凶。”
媚娘一怔,面色微惊道:
“可有人受伤?”
清和叹了一声道:
“千秋殿里几个侍女受劫而亡。”
媚娘闻言,怅然而叹:
“好生大的孽火……
唉!
只怕这宫中,又要多请些道士前来做法慰灵了。”
清和言称其是,又了几句不痛不痒的话儿,便自行告退。
从头至尾,他都没有抬过一次头。
……
眼看着他们二人出了殿门,媚娘神色一凛,立时便问文娘:
“六儿留在这儿,你去找瑞安,你们带上所有人一块儿查查,看看有没有什么咱们殿里的人或者是什么东西丢了的。
快!眼下所有人手边之事,都暂且按下,只以此事为先急!”
文娘立时应声而去寻瑞安,六儿不解道:
“姐姐如何这般?
虽这火发得大,也确是伤了几条人命,可是……
可是又不是咱们所为……”
媚娘咬牙摇头,半晌不语。
良久她才轻轻道:
“你先且去寻玉明,叫她相问一番,看看影卫那边儿,可有什么事。
记着,别叫别人瞧出来。”
六儿应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