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太极宫中。
太极殿内。
李治端坐台上,正色肃容地,听着李云的报。
好一会儿,李治才头道:
“便只有这些了么?”
“是。”
李云头道:
“眼下除了这几件事外,便再无他要。
不过……
倒是元舅公,今日似乎是气得不轻。
据咱们安排在长孙府中的探子回报,今日里元舅公自归入府中后,便将自己关在书房之中,闭门不见人……
主上,您看……”
李治皱眉道:
“果然不知道舅舅心思么?”
李云摇头,叹道:
“元舅公谨慎,却是非同一般。
自从咱们兄弟开始效忠主上起,便一直设法要打入元舅公府中。
可是……
到了现在,也只不过能够进到内园罢了。
至于那元舅公近身的人……
唉!
随便哪一人,都是用了三十年以上的人了,咱们这些辈儿们想打入进去,实在不容易。”
李治头,倒也明白李云他们的难处:
“到底舅舅非同一般人,你们只花了这几年功夫,便能打入他内园之中,便已然是难能可贵了。
只是,日后还是要更加多用些心思的好。
毕竟朕与舅舅公开一决的时日,也是越来越近了。”
李云头,示意明白。
此事交待一毕,李治便话头一转,问道:
“近来似乎久不闻四哥与韩荆二位王叔的动静……
如何?
豆卢望初处,可有什么异样报来?”
李云道:
“吴王处,倒是一直没有什么动静。
只是因着到底吴王也是警惕,所以咱们一样只能打入内园之中,他到底有什么暗中安排,一时也不知晓。
至于韩荆二王,眼下却是动作频频。”
李治皱眉:
“下去。”
“是。”
李云应了一声之后才细细道:
“此前因着某事,臣曾率诸卫前往蒋、蜀二王所封之地,稍作探查。
然一查之下,便知二位殿下,竟在暗中,颇与韩荆二王来往甚密。”
李治立时眉头拧紧道:
“果然……
他们还是找上了两个哥哥……”
不由地,李治又想起时的一幕一幕,眉头皱得更紧,不悦道:
“蒋蜀二王,性最劣懒。
他们这样的人物,荆王叔倒也罢了,韩王叔便是万万瞧不上的。
可眼下他居然也跟着荆王叔起哄……
你可确定了此事?”
李云头道:
“事关重大,李云却是去认过三五次,才敢报来。
那蒋蜀二位殿下,正如主上所言,素性劣懒。
这倒也罢了,二人又是穷奢极欲的,是以府中园内,所衣所食,所车所马,无一不是上上之品。”
李治冷笑一声道:
“虽则他们也有些实封,可到底身处那样地方,又是自己无甚治产之能……
只怕多半,不是搜刮百姓,便是要附着实封既多,又善于治产,家资极丰韩王叔过活罢?
而韩王叔既然心存不轨,自然是要设尽千方百法,替朕多立几个相敌之人。
——即使……”
李治傲然抬头,冷冷一笑道:
“即使他自己也知道,这二人,根本什么用场也派不上,只不过能在私下发发牢骚罢了。”
李云头称是。
李治于是又挥手道:
“无妨,到底,他们也是些不成器的,只要稍加叱吓,便可收其效。
只是……”
他沉吟着,想了一想,却摇头道:
“不成……
不成。
蒋王倒也罢了,可蜀王却是头一个不成的……”
李治缓缓起身,在殿内走了两三趟,这才突然停下脚步来,看向李云问道:
“可还有他事?”
“无。”
“那好,你且退下罢!
舅舅那边儿,你还是叫人好好儿地盯着。
另外也提醒着些豆卢望初,虽眼下高阳公主信赖于他,将他视为心腹,只安放在四哥府中,做个里衬,也能更加得些机密消息……
可一切行事,还是要以他之安全为先。
到底,他若是出了事,日后只怕这吴王府中,便再难进第二人。
明白么?”
李云心知李治如此一言,实则是恤下之语,心中也不免感动,头应是。
李治又道:
“还有,高阳公主那里,你们也是要加紧地安排了新人进去,好好儿地盯着她些儿。
朕总觉得,若是他们这起子人,哪一日露出什么可以大作文章的纰漏的话……
那这露了纰漏的人,不是荆王叔,便当是高阳公主。
所以这二处,也万不可放松了警惕,明白么?”
“是。”
“还有,你出去时,却着左右传了朕的话儿,召李绩尽量不要惊动其他人地入内来见,明白么?
眼下……他只怕还在史馆之中,不曾离开。
若心些,那这番密见倒也不是不能成。”
“是!”
不过一刻钟的时光,李绩便如李治所愿望的那般,出现在他的面前。
“臣参见主上,不知主上紧急密召,却有何事?”
李绩先行大礼,然后才行发问。
李治也不多虚言,直接了当地将今日李云所报之事,一一与他听,最后还道:
“别的倒还好,都不是一时之事。
只有这两件事,朕觉得着实不能轻视。
一便是这长孙冲徇私之事,不知英国公意见如何。
二,则是这蜀蒋二王之事……
虽他二人必然非韩王喜用之人……
可朕也着实是有些忧心。”
李绩闻言,倒也明白李治心思:
“主上所疑,倒也未必全无道理。
毕竟人心思齐,虽蜀蒋二王,实在是不似有什么大的能耐,可若日后一旦在什么特定之时,由着他们被韩荆二王所控,做出些什么事来……
那便不好了。
伤了主上与二位殿下之间的兄弟之情自且不提,只怕便是于朝政之上,也是大为不利。
而且,尤其是这蜀王殿下,比蒋王还要更难办一些。
到底,蒋王眼下无依无仗,不过是自己一人。
可蜀王殿下背后,却还有个高阳公主与吴王。
所以便是主上有心稍加惩戒,也要顾及他们二人。
高阳公主倒也罢了,她一无军权二无朝政可仗,眼下所有的依归,都不过是些她自以为可靠的裙下之臣……
可吴王却不同。
他本就颇受诸臣注目,再加上吴王本人,也是才华过人,文武全才。
而且他还手中握有些府兵军士……
虽不多,可以吴王之能,只怕也是不容覤的一支力量。
所以主上在处理这二人时,却着实是要好好儿思虑一番,得个周全才好。
尤其万不可直斥蜀王,触动了高阳吴王二人的神经。
眼下虽则他们便是闹将起来,有老臣与太尉大人在,也不能出个什么结果……
可到底是不好。”
李治头,也叹道:
“正是如此啊……
朕便是想着了这一,所以才发愁的。
却不知英国公有何妙计?”
李绩想了一想,却不答反问道:
“主上,在此之前,臣有一事不明……
还请主上明示。”
“你。”
“近日朝中关于长孙太尉之子长孙冲的流言……
想必主上已然知晓是谁所为了罢?”
李治扬眉,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下意识地问:
“这与此事,有何关联?”
李绩淡淡一笑道:
“主上请务责怪老臣,老臣只是想到……
若此人能有这等本事,将这等本便属密而不传之事,于无声无息之间便传得诸人皆知,且更为诸人所信一般……
那再请她寻个机会,找一个与蜀王关系极为密切又是同样素行不佳的殿下做些同样的功夫文章,好给主上一个敲山震虎的好机会……
这应该不是什么难事罢?”
李治闻言却是一怔,旋即,目光亮了起来。
次日。
午后。
立政殿。
偏殿之中。
媚娘方方睡醒,便闻得帐外有些细微人声,待细听之时,便知是德安前来。
于是立时坐起,招呼着德安入内相见。
很快地,德安便入了帐内,(当时唐时宫廷的纱帐是在床榻的四周留出一丈左右的空地,然后从天花板上直接垂下来的,一是为了夏天气温比较高时,空气可以在这个四周都是空地的地方形成一种对流,带来凉爽,二是因为太极宫相对后来的大明宫而地势低洼潮湿,蚊虫也是滋生。所以才要从上一直垂下来,不给蚊虫钻进来的机会与空隙。)向着媚娘行了一礼。
媚娘也不见外,只是由着榻上另外一侧,躺在她身边睡着,以图侍其安寝的文娘起身,(侍安寝,这也是唐初时期宫廷与贵族中的一种要求。当宫廷与贵族女子怀孕时,旁边基本都是要有能让孕妇感到安心的人陪着才能睡的。这叫安胎……事实上从现代心理学的角度来看,这样的制度的确也是更有利于孕妇心态的平衡,并进一步对腹中的胎儿产生非常好的影响)替她抓了两只内塞了许多丝绵之物的软枕来埑在身后,这才道:
“可是治郎有什么事叫你传与我听么?”
德安头,先是将手中提好的食盒向前一送,交与侍立榻边,警惕着香熏烛火的六儿好好儿收着,然后才道:
“这是今日早起时,御膳房里新进给主上的花样糕。
味道清甜可口不提,还更有一股子好闻得紧的清香。”
媚娘闻言,倒也探头就着六儿捧着打开盖子的食盒里看了一眼,含笑头道:
“这个的确是好东西,入口即化的……”
一边儿,一边儿又自去拈了一块儿放入口中。
果然,入口即化,清甜香糯,自是风味别具。
德安见媚娘吃得喜欢,心里也喜欢,又思及李治所吩咐的事,于是便笑道:
“可不是么?
最难得是它这么一股子的清香却是能保持得极久。
唉,当时主上听得那些厨子们,这东西的香气,能衡久不散时,还曾笑道:
若是他有意教之发了臭味来,那倒也不是不能呢!
只是这样好的东西,又是有利于人的,如此一来才过可惜。”
媚娘一怔,目光微闪,半晌才咽下口中食物,缓缓地坐直身,歪着头看了德安好一会儿,半晌才轻轻道:
“治郎……可是希望当真把长孙太尉的宝贝长子,自己的亲表哥逼上一条无可返回的路么?
若果如此,那我必然为他做到。
可是……我不觉得此番他这些话儿,是在长孙冲。”
德安淡淡一笑,头道:
“姐姐英慧,果然少人能及。
不错,主上这话儿时,却是刚刚与人议及,那蜀蒋二王,私下与韩荆二王相交甚好,又有大笔钱财相收的事呢……”
媚娘恍然,立时头道:
“所以……
治郎是想收拾他们两个?
可蒋王倒也罢了,那蜀王……治郎若无什么根源,怕是不好动。
所以,是需要我替治郎创造出一个治他们的根源么?”
“治了蒋王倒罢了,可若连蜀王也治了,只怕便要惊动了那几个真正意存不轨的人,要坏些事了……
所以主上也是想着,能不能……”
德安看着媚娘明亮的目光,轻轻地试探着道:
“能不能,有什么李代桃僵的好法子呢?”
李代桃僵么……
媚娘一怔,突然笑了起来:
“法子,倒是有一个,就是不知治郎肯不肯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