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长安。
芙蓉苑内。
媚娘坐在水榭边,看着廊下水光之中,映着月色显得分外皎洁的几枝白荷,慢慢道:
“哦……
这般来,她也是乱了分寸了么?”
六儿一侧侍立,悄声笑道:
“可不是?
那怜奴这些年,可不若她左膀右臂一般……
知道她的事,也不是少的……
自然是要怕的。
且人一旦怕了,那自然也是要慌张起来的。”
媚娘了头,想了一想,又问道:
“现下那怜奴安排在哪里了?
一切可都妥当?”
“姐姐尽可安心,有德安哥哥安置着,自然是不会出事的。”
媚娘闻得德安二字,不由皱眉道:
“到底还是把他也给牵进来了……
既然如此,那你便当知,从今日起,这怜奴再出那所在之地时,不是她家主人一朝一切俱失,再无所得……
便是她身死命消之时了。
明白么?”
六儿头道:
“这个不必姐姐安排,德安哥哥清楚得紧。”
媚娘了头,叹道:
“不过……
以那怜奴的性儿,只怕只有后一条路可走了。”
媚娘所料,却是不差。
次日傍晚时分,一华丽轿,便匆匆而入了芙蓉苑。
不多时,轿子的主人,也就是当今主上身边儿最得宠的内侍监德安,便见到了媚娘。
“如何?”
媚娘神情严肃地问道。
“唉!
果如姐姐所料,那贱婢,却是个嘴硬的。
且又是极向着她家旧主……
什么法儿都上尽了,就是不肯开口。”
媚娘头,淡淡道:
“本在情理之中。
她与当年那春盈不同,到底是自儿跟着王皇后一块儿长大的,又是出身名门,自然是觉得自己多了些么贵气。”
德安冷冷一笑道:
“可不是?
她还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
依德安的见,不若将她丢在那官伎寮(就是古代被充入人事特殊行业的官家女子的集中地,很黑暗的一种地方)里去,不出七日,怕是她家主人今日吃喝都是些什么,也会老老实实地吐出来了。”
“你好歹也为自己积些福罢!”
媚娘淡淡地扫了他一眼,轻轻道:
“我知道这些年,为了治郎,你暗地里都做了些什么……
可是德安,你需得知,你对治郎的意义,绝非只是做这些见不得人的事。
你也应该学着收一收手。
否则……
只怕将来有一日,总归是会有大祸的!”
德安淡淡一笑道:
“娘子为德安担忧,德安感愧不已。
德安也自知,自己多年来所行之事,若果有天道,早就已经注定德安不得好死。
不过便是如此也无妨。
只要德安想看到的一切,都能成真……
那什么都不紧要了。”
媚娘闻得这等言语,一时也是无话可,沉默良久之后,她才轻轻叹道:
“罢了……
左右我了,你也是不听的。
莫是我,只怕今日便是治郎来劝你,你也不肯听罢?”
她又沉默了片刻,这才道:
“不过话回来,有些事,你终究还是要心些的为好。
到底,眼下治郎也好,我也好,都还离不得你呢!”
德安却淡淡一笑道;
“若这话,那娘子便不是娘子,还是那个姐姐了……
只是姐姐,你却不知德安的心思——
但凡主上与姐姐,还得需靠着德安一日,那德安便是再也不会离开主上与姐姐半步的。
尽可放心。”
媚娘叹息,只是又与他了几句之后,便着六儿送了他离开。
不多时,六儿转了回来,有些不安地看着媚娘道:
“姐姐,六儿怎么觉得……
这德安哥哥,一发是不像早前的那样了……
如今动不动便是生生死死的……
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媚娘不语,良久才轻轻道;
“你这两日,寻了机会便着人去打听一下,内司里的一个女官,名唤苏儿的,如今却在何处,如何境况。
若有什么异动,立时来报我,知道么?”
六儿闻言,仿佛明白了些什么,但对着媚娘,他到底还只是了头,应了一声便匆匆离开。
……
三日后。
太极宫中。
西苑之内,一片废弃已久的栏池内。
一个偶然经过此地的老监,发现了那具已然泡得稀烂的女尸。
很快地,事情惊动了内司省。
而内司省派来的内监一眼便认出,那女尸身上的衣着随物,正是当朝皇后身边的宠侍怜奴所有。
王皇后接到消息时,已是午后。
她沉默地坐在殿上,听着内司里派来的人,将事情禀明之后,却沉默了好久,好久。
半晌,她才抬头,目无表情地看着天空道:
“怜奴她……
走得还算痛快么?”
那内司眨了眨眼,只是默默头。
王皇后见他如此,似也是松了口气道:
“查清楚……
到底是怎么回事了么?”
“眼下多少也猜到了几分……
似是前些日子里,因着急赶娘娘的差事,偏偏正宫门与四处角门都又闭合了起来,怜奴姑姑着急忙慌地赶回来,结果走了偏道……”
王皇后眼眨也不眨:
“失足落水么?”
“……是。”
王皇后又了头,想了一想又问:
“那……
眼下本宫身边既然有了缺位……
不知内司里可安排了?”
“娘娘安心,早就安排下了。
只要娘娘想用,立时人便能来侍奉娘娘的。”
内司监强笑道。
王皇后头:
“那便安排过来罢……
这万春殿终究是后廷之首,若是没个人打,也是不好。”
内司监闻言,长长松了口气,心里也不出什么滋味来,只是了头,便立时退下去自做安排。
眼见他退下,王皇后想了一想,才缓缓起身道:
“传本宫的旨,今日着请母亲入宫!”
依然,是夜。
长安城。
芙蓉苑中。
媚娘听毕了六儿的回,淡淡一笑道:
“如此来……
皇后倒是没有掉了一滴泪了?”
“许是她自己也不信,那怜奴便如此死了罢?
不过到底,也是奇怪,不知她到底想些什么。”
媚娘淡淡一笑,转头回来,看着手边书卷道:
“有句话儿,你却是对了。
她是不信怜奴死了的,所以自然,也就不会动什么声色。
不过无妨,正是要她这样才好。”
六儿眨了眨眼,问道:
“姐姐是不是打算借此机会,往她那里安排着人呢?”
“这个自然。
否则如此大费周折地安排了那般一出戏,岂不全白费功夫?
再,皇后生性多疑,只是一具尸体,要她相信怜奴已死,怕也是难。
虽则以李云与德安他们的手段,要让她相信这一本也不难……
只是到底还是费时费力,不若直接安排了个自己的人,在她身边来得更快一些。”
六儿会意道:
“而且最紧要的是,皇后多疑,虽则内司给她安排了人,她却也未必敢用……便是她这一殿里上上下下的这些,自胡土一事后,她也是不敢再用的……
所以只有一条路,向自己母家里寻人来。
可她却不曾知晓,比起规制森严,治理明详的内司来,那太原王氏府上对咱们而言,却是最好的切入口呢!”
媚娘含笑头:
“正是如此。否则无论如何,我也不会应了德安此番的安排的。
毕竟那怜奴对咱们来,实在是个不好处理的麻烦。”
六儿头,又皱眉道:
“不过姐姐,接下来可怎么办呢?
人是安排进了太原王氏府上了,可怎么教皇后瞧上呢?
还有,那怜奴眼下,却又该如何处置呢?”
媚娘却轻轻一笑道:
“你问的这问题,本便只是一个问题……
如何教皇后将咱们安排的人瞧入眼里,跟如何安排处置那怜奴……
本就是一个问题啊!”
六儿立时恍然道:
“姐姐的意思是……
要教咱们的人,跟着怜奴模仿一番?”
“不是模仿,而是学。
皇后生性多疑,若是眼下有个人太过像怜奴的行事,只怕反而会教她更加起疑。
所以只能是教她行事处人起来,有几分似怜奴,却万万不可完全像怜奴。
是以咱们便是得安排着怜奴,处在一个教她不得不设了法子,好好儿地生活下去的环境里,表现出真正的一面给咱们的人瞧。”
六儿立时会意:
“姐姐是那个地方么?
若果如此,只怕怜奴也是要好好儿地打起精神来的。”
媚娘头道:
“不错……
此番之计,牵涉太多,所以一定要冒些险,不过好在这个地方与世隔绝,便是她有什么心思,什么想法,此生也是难从里面再逃了出来。
而且到底咱们的人,眼下正在那地方……
最是学习的良机。”
媚娘轻轻道:
“我过,这整个太极宫,我什么都可以不要,什么都可以不管。只有皇后……
只有治郎正妻之位,我一定要拿到手,惠儿与孩子的仇,我一定要报……
所以,等多久都可以,遇多少年的功夫都可以……
我,要王善柔,有朝一日跪在我的面前,向着惠儿与孩子的灵位,哭着叩首认罪!!!”
她的目光中,泛起一股狠绝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