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遂良叹道:“起来,主上为了这武媚娘,也当真是费尽心力……若是这等心思能分一半在政事之上,又何愁天下什么不稳不安?”长孙无忌却摇头,淡淡道:“虽则如此来并不错……可是遂良啊……或者咱们这些年里,都忘记了一件事。到底主上当初肯登这天下大位,肯承这大唐江山……为的不就是这武媚娘么?”褚遂良一时哑然,半晌才轻轻道:“那……老师以为,此番该做何论计?
难道还要当真从了那武媚娘的意,封嫔进位么?”长孙无忌摇了摇头,看着太极宫上蓝得如一片巨大湖泊的天空,不紧不慢道:“当初是咱们应了主上的,这个诺,自然要与。只是……”褚遂良却轻轻道:“只是当初咱们许下此诺之时,也未有明,必得是在这武媚娘活着时,就给了她这封……是也不是呢?”长孙无忌摇头:“不,老夫没有那个打算。毕竟眼下殿下还年幼,不可就此离了生母……
而且老夫眼前,也不觉得这武媚娘有那等本事,一旦封嫔立位,便可一朝得到大唐中宫之位……”褚遂良头道:“老师所言极是。眼下论家世论地位论背靠论相力……
这武媚娘哪一都没有。只有主上一片怜爱之意……
可就是这怜爱之意,才是古来最难依靠之事……是以起来,她手中真正可以算做是筹码的,却只有一个殿下而已。”长孙无忌轻轻一哼:“遂良啊,你这话便错了……
若真正论起来,她最值得依靠的,非乃这殿下,却正是这主上的一片怜爱之意呢!你古来最不可依靠的便是这怜爱之情,这倒也是不假……
可是主上对她的,却又如何只是一片怜爱之情?十岁相识,十数年的相识相恋……
这样的情分,却早已非这怜爱之情四字,可以形容了。为了她,自幼儿便与世不争,纵有天慧却装傻作昏只求逍遥度日的主上甘心涉入这储位之争,并一步步设计谋略,诛邪妃,除佞王……甚至还为了她甘心接受一个根本不爱的女子做妻,只为了能够保住她的命……你以为,只是怜爱之情,便能使慧绝天下人的主上,如此付出么?”
褚遂良一怔,半晌才轻轻道:“那……老师的意思是……”长孙无忌眯了眯眼,目光锐利,声音沉稳:“人立于世,可得稳者,唯乎诚之一字。既然当初应下了这一事,自然是要切实做到的,不能有意推诿……何况,老夫也从不以为,区区一个武媚娘,能凭着主上这份真心,便可将大唐翻个天来看看!”他顿了顿,断然道:“主上要的,自然应当给,封便封罢!想必如此一来,陈王殿下立储之事,也自然而成了!”……
是夜。立政殿中。寝殿之外,隔着纱帐,李治抱着睡了一会儿又醒来,吃得肚儿滚圆的李弘哄着逗着他乐,一边儿与媚娘话:“左不过这几日,舅舅必然便是要提及立忠儿为储之事了。至时,你与弘儿,也便再无可忧了。”媚娘却叹:“若果如此是最好……
就怕皇后娘娘不甘心。”“甘心不甘心,她也会照着咱们的心思做好……
毕竟比起那些事来,忠儿立储,才是她心目中的大事。”李治淡淡道:“你且安心罢,这几日,我便会寻了机会与她谈一谈,想必她够聪明,知道该怎么做。”媚娘停了停,又道:“那淑妃处……
却该如何?”“好没来由的,你提那个女人做什么?”李治微一皱眉,见李弘似有感应,好好儿一张笑脸化做皱眉欲哭之状,急忙便哄了起来,一边儿啧啧有声一边儿道:“她的事,你不必理,眼下这些时候,她顾着自己家还来不及呢!何况素节的年纪也该到了离母别殿而居的时候,再者舅舅与诸位大臣对她这些年拉着素节镇日里借着宠爱四处招摇生事的行当也是烦得不得了,正好儿找个时候,给素节赐了殿,别殿而居罢!”媚娘不由沉默,良久才轻轻道:“可雍王殿下还……”李治却不以为然道:“?哪里了?朕似他这般年岁的时候,可已然是与那韦氏一族棋行兵术了……何况,这些年他可是将他那好母妃的性子心计儿学得十足十,平日里在后宫惹事生非起来,可是比他几个兄弟都要强上好几分……哪里见了?”媚娘叹了口气,终究还是没将心底的话出口:若是李治这些年来,还能如往日自己未再入宫之前一般,对素节良加爱护,教育……
想必也不至如此罢?可她只是这等念头闪了一闪,便丢在一边儿。又是好一会儿,李弘也是笑得累了,竟闭了眼儿,勾了嘴角沉沉睡去。这等睡着时还憨然而乐的模样,着实叫李治爱怜不止,于是看了又看,看了又看,竟是将身侧立着,等着将睡着的李弘抱入帐后交与媚娘照顾的文娘视为无物。直到媚娘明明听了文娘报李弘睡着,却久候不见李弘入帐,这才明白过来,好气又好笑地连唤几声治郎,李治才回过神来,一边儿心不在焉地应着,一边儿依依不舍地轻轻在李弘头亲了好几口之后,才将孩子交与文娘抱入帐中。看着李弘入帐的目光,直如一个渴望着回家的孩子一般可怜,险些叫一边儿立着看个清楚的瑞安失声笑出来。绷了绷脸,瑞安这才道:“主上,眼下却还有一桩事,还要请主上定夺。”“罢。”李治淡淡道。“过几日,便是殿下的天地大吉之日了(就是儿出生一百零八日,古人以九为尊,皇室之中尤其推崇这个数字,又以天干地支为时计的纲领,奉为君臣之道,所以一百零八正好是九和十二的倍数,又同时与天干相关,所以被视为极重要极吉利的日子,定要大贺一番,后来随着百日礼的兴起,渐渐被之取代),主上该怎么兴贺才是呢?姐姐不教大兴操办,自己殿里的人贺一贺,摆了一桌子的酒菜就好。可瑞安却觉得,到底是天地大吉之日,殿下来到人世的头等大好日子,所以……”媚娘闻言便欲开口劝阻,结果却被李治抢道:“荒唐!弘儿天地大吉之日,可不也正跟母后诞辰之日重着么?媚娘,先前你怀育弘儿之时,便是母后尊灵入梦来引导与你……
便是为了母后,你也不能这等草草了事啊!”李治这般,自然是深知媚娘对长孙皇后之敬重非常人可及,是以才抢先发声。果然,一向处处细算精明的媚娘,一听长孙皇后四个大字搁下来,马上住了口。永徽二年十一月末。唐。长安城中。因着唐高宗五子代王弘,天地之日竟与先皇后娘娘文德尊诞是同日,又有言道当日代王弘得孕于武氏宫人之腹中前,更是曾有文德皇后娘娘尊灵入梦相佑相引,故天下一时间大为震动,人人皆道弘为文德皇后娘娘庇佑,日后必为大唐之福。高宗李治,性向孝爱母亲,自然更是切意着着,事事处处,亲力照顾。且又传令天下,着因代王弘天地诞吉之日与先皇后文德大圣氏相重,实为大福,故当大兴贺事,以证其幸,以尊先灵。朝中百官闻之,各有所议,却终究还是因着念慕先皇后而纷纷赞成。而最赞成这件事的,不出意外,正是太尉大人长孙氏。……同一时刻。万春殿中。后花园内。王皇后一边儿在花园内闲闲信步,一边儿仔细听着红绡的回。“你……
陛下要借先皇后的名头,替那孽障好好儿庆贺?”王皇后淡淡笑着道:“也好……
庆贺也好。”红绡眼见她如此欢喜,虽知其因,却还是不得不作出一派天真好奇的样子问道:“娘娘似乎很欢喜呢?莫非娘娘也觉得……孩子一个不足为惧?”王皇后摇头,半晌才笑道:“本宫能在这等情状之下,安居于这太极宫中如此之久,靠的从来都是心谨慎。这孽障尚在襁褓之中,便如此受陛下喜爱,虽则眼下不足为患,可长此以往终是大害一桩。不过眼下倒也不必太急,而且此番……
只怕本宫也得相助陛下一力才成呢……”王皇后神秘一笑,红绡立刻露出一脸莫名其妙又想问不敢问的表情,可心底却长纾了口气:看来,可以通禀主上,不必特特来与皇后见面,相谈商议了。
永徽二年十二月。唐,长安。太极宫中。适逢今日正为先文德皇后娘娘尊诞之日,又与皇五子代王弘大吉之日相重,早数日,整个太极宫便在李治的一纸手令之下,热闹了起来。先拜先皇后,后庆皇子诞吉之礼,整个太极殿中,今日就没再停过。而同样没被停下来的,也在皇五子李弘,也就是代王殿下的交互称赞。那些原先抱着些异样心思来见礼的大臣们,见着了这么一个粉妆玉砌乖巧可爱,见人就是笑得欢喜异常的婴孩之后,个个都是惊呼似极了先皇后娘娘长孙氏的观音玉容。这样的话儿,更是引得先皇后娘娘亲兄太尉长孙无忌忍不住悲喜交集,念孙思祖,一时泪水婆娑,更是对这孩儿生出好些爱怜之意。甚至就是那原本欲告假不来,却终究顾及圣上隆兴而携手前来,本欲办些难堪与这孩儿,借机向李治与一众臣员表达些不满的太原王仁祐与萧氏一门中人,也不由得被这天真无邪,惹人怜惜得出奇的孩儿给吸引,一时间你抱过了我抱一抱,竟都忘记来此本来是要借这孩子来兴些事非的。而恰在此时,盛装冠服而入的皇后王氏也见到这个孩子,身边的红绡也好,李治也好,在看到她盯着这个孩子的目光之后,一时间不知当喜当忧,都是心中一沉……
那样的目光,分明是与她当年在初见李忠时的目光一般无二。……是夜。媚娘听闻瑞安的报,一时也是无语,只是下意识地紧紧抱住了李弘的身子。好一会儿,她才轻轻道:“我知道了……
还有其他的么?”瑞安摇头,半晌才轻轻道:“皇后果然是皇后,一早料到此时向主上请命着立姐姐,必然可以引动当时立陈王储之议的事情进一步提上台面儿。果然,王仁祐立时就跟着缠了上来。虽这本是主上的意思……
也是按着主上的意思走……
可是姐姐,瑞安看那皇后的眼神儿,还有今日抱着代王殿下不放的架势……
分明是有意教代王殿下成为陈王殿下第二呢!
姐姐,你今日实在不应该强求着主上,避了这等大事不去参席的。否则,主上借着今日诸臣之兴,直接封了姐姐为嫔,可不就断了那皇后的妄念么?”媚娘却摇头,淡淡道:“她的**永远断不了的……而且今日我不出席,还有另外一层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