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
立政殿中。
李治还未奔入殿内,便已经一迭声地问道:
“媚娘呢?
媚娘眼下如何?
传了太医没有?”
早早守在寝殿之外的文娘见状,急忙上前迎接,以一记礼止住了他道:
“主上且安心罢!
姐姐早已醒来,之才之事,不过是做些戏样子与人瞧一瞧。”
李治一怔,立时会意,一口气也算出了来:
“……你们……唉!”
他也不好什么,只是自己悻悻走入,掀开帐帘看着精神极好,正逗着据早已安然睡下的李弘玩的媚娘,然后慢慢坐下。
媚娘也不理他,半晌才放下李弘,笑吟吟道:
“治郎这般气冲冲地来……
可是来治媚娘的罪来了?”
“是啊,我是来治你的罪的!治你一个惊君之罪,看你还敢不敢下次这般吓我!”
李治无奈,嗔道:
“你啊……
便是要玩,好歹也要与我一声啊!
这……叫我吓得魂儿都快没了。”
一边儿,一边儿伸手搂了她与李弘在怀中,先是亲亲正对着自己乐的李弘的脸儿,又看着她道:
“可好些了?”
“好什么呀?
又没什么大事,不过是跌了一跤,当下便醒了。
治郎不会当真以为媚娘为了做戏,连弘儿也不顾了罢?”
李治摇头,叹了口气道:
“我自然知道有弘儿在身边,你是不会教自己受险的……
只是……
下次你可万不能这般了。
弘儿不能出事,你更不能出事,明白么?”
媚娘闻言,思及李治自幼丧母,最是不愿看到自己的孩子也如自己一般失去母爱,心中一软,连连道歉赔罪。
李治本也无意怪她,只是庆幸一切都只是假做戏而已,于是便三言两语转了话头,问道:
“倒是你……
今日好端端的,跑到凌烟阁去做这一场戏是怎么回事?”
媚娘不答,却反问道:
“治郎,那侍去时,诸位大臣们,却都在场罢?”
李治一怔,立时省悟过来:
“你是要与舅舅他们听的?
莫非此事……啊!对了!这凌烟阁,可不是皇后管着么?”
他的脸上,闪过一丝亮光与喜悦之色。
同一时刻。
万春殿中。
王皇后闻言,倏然而起,转身盯着来报的红绡,半晌才喃喃道:
“你她跌着了?!在哪儿?”
红绡咬了咬下唇,声道:
“似是在那凌烟阁左近。”
“凌烟阁?”
王皇后眼皮子不知为何,轻轻一跳:
“好没端端的,她跑到那儿去做什么?
还带着孩子去……
不,这事儿有内情!
你去查问一番,看看立政殿那边儿,到底有什么信儿传出来没有!”
“是!”
看着红绡急急奔出,王皇后皱眉,左右思量一番后,又唤了人来:
“凌烟阁那边儿,是不是前些日子还来告,没衣少食的?”
“正是,娘娘之前也是回了过去,这几日便送了去的。
谁知那些侍监们这般不争气,自己便跑了去跟那武媚娘诉苦……
那媚子也是自己作的,活该跌倒!”
一个首领侍监唤卢儿的,恨恨道——原因无他,此番若是查出来,他这负责理事的侍监,左右是逃不脱的。
横竖自己家的娘娘与那立政殿的武媚娘也是过不去得紧,干脆便挑了二人斗个你死我活,也就没有人会管他这一儿过错了。
王皇后垂了垂眸,半晌才轻轻道:
“去传本宫的话儿,叫那内司里上上下下的都把嘴给闭紧了,别有的没的就往外传……
至于那些凌烟阁里不争气的奴才……
等此风一过,想个法子,该打发的,就都打发去掖庭罢!”
“是!”
……可惜,王皇后还是没有能如愿处置了这些凌烟阁的奴才。
……
永徽二年十二月二十一。
早朝之上,许久不见进廷议事的濮王李泰,突然奉着一张请愿疏表,入内求见。
李治向素对他格外恩怜,闻言更是欢喜,立时着准。
但闻李泰奏道:
“先帝隆明,特赐凌烟阁列诸二十四公之像,以慰其定国安邦之功。今因后廷妇人顾虑不周,私愿有异,竟致先帝之意蒙诸灰尘,臣闻之其实痛心难当。
此着请主上,既然中宫无能为治,诸事烦多难理此凌烟阁,则当着赐他殿妃嫔有德有心者理之,以慰诸臣之心。”
李治闻言一怔,半晌才道:
“若果如此……
倒也是应当,只是当由谁来,却是难处。”
闻言,立时便有诸员议论纷纷,而李泰却淡然道:
“其实适当人选,本有一人,奈何其位卑微,虽有贵子临身,却无当应之份……那立政殿娘子武氏,自入立政殿以来,恭守仁礼,度步维章,淑怀仪表,加之其多年来侍奉左右,今又为主上新添龙嗣,我大唐再育新枝,理当赐以适当之位,以着其侍奉凌烟阁中。”
闻得此言,一时间群臣各做三样表情:
氏族一系自然是个个愤慨,人人疾呼不可,关陇一派却是臣臣作哑,员员装聋。
可是……
李治坐在龙位之上,仿佛第一次发现似地,看着那一直立于氏族与关陇二系重臣之后的,离自己所在最远,却也是占据了这朝堂之上三分之一人数的一群寒服(就是位低)官员。
他们的脸上,却是异常地平静,仿佛整个朝堂之势,都与自己无关一般……
突然间,他想到了一件事:
为什么……
为什么父皇从来没有想过要好好用这些官员……
可还是准许他们上朝议政?
这个大大的问号,就此于李治心中,生根发芽。
……
一个时辰之后。
太极宫。
立政殿中。
今日雪晴天更冷,加上媚娘也早知今日朝堂之上,必然是要有一番动荡,于是索性便着了左右,告与门守,便今日自己身体不适,不宜见人,只将一切都躲了开去。
瑞安与文娘闻言,早知她心思,便笑吟吟安排着又是烤食饮酒取乐。
“姐姐,你今日濮王殿下这番上表,能不能成呢?”
瑞安一边儿瞅着那炭炉上烤得滋滋作响的肉饼儿冒着金汁子般的油水往下滴着,时不时窜出两三儿火星来,一边儿问。
一侧正端着早起时吃剩下了的些子桂花糕饼来,准备着在炭炉上烤上一烤,只待内软外酥香甜可口时给媚娘佐茶的文娘闻言,却瞪了他一眼:
“这还用问?
主上都开了口,濮王殿下都做了表……
自然是要成的。
你啊……
你起来也是自儿跟着主上长大的了,也是看着濮王殿下为事的了……你就没想想,这些年来,除去了先帝,还有几个人能在主上与濮王殿下兄弟联手的时候,能顺顺当当地过了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