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安对文娘爱极生畏,自然是讷讷而笑,不敢多言,倒是六儿在一边儿接道:
“文娘姐姐这话得不错,无论如何,咱们姐姐封嫔的事儿是定了的。
可是就怕那元舅公又想起什么条件来,跟咱们主上持着,不肯下来哟!”
文娘一张口,却也无话可,只得看了媚娘。
媚娘正拿着一只玉玲珑摇晃做声,逗着李弘乐,见他们看过来,也只是淡淡一笑,一手只继续在李弘面前晃着玉玲珑,一手抱着李弘轻轻摇动,口里却道:
“六儿得倒也有理。
不过……
我想此番机会难得,好不容易逮着一个可以不痛不痒地微惩皇后之失的好机会,元舅公也是不会放过的。
但是他也是不希望我因此坐大,多半是会提些条件。
但且放心,为了此番能成事,他也是不会提什么治郎绝对完成不了的条件的。”
文娘与瑞安一齐头,瑞安眼瞅着那肉饼烤得熟烂了,便心撤了铁钎子,将之放在瓷碟之上,一侧拿了匕首仔细切成细碎块,放了玉签子在上面,双手奉于媚娘面前的暖几上道:
“那……
依姐姐之见,元舅公大概会提些什么条件?”
媚娘伸手去拿了玉签子扎了一块儿肉饼子入口,仔细品了之后连连好,又喝了口茶汤顺一顺食儿,这才摆手,示意左右侍们拿下去分食道:
“眼下这等时刻……
多半还是会以将禇遂良正式召回朝中,复以高位为要罢?”
文娘一怔:
“不是立陈王殿下为太子么?”
“那是早就已经商定的事,没有必要特别要求也会进行,所以目下而言,若是元舅公再强调此事,岂非吃了大亏?
他的个性断然不会如此。
何况如今朝中能受他仔细使用的,除去他那个已经是被禁在长孙府中多时的长子长孙冲,就只剩下一个禇遂良了。
他必然是要设法召他回来的。
想必……
治郎也明白这一。
此刻只怕已经是答应了。”
媚娘所料不错,不过一会儿时间,便有清和明和兄弟前来报喜,兼之讨个好彩头:
“恭喜姐姐!贺喜姐姐!
那元舅公与诸位老臣已然议定,要在正月十五之前,便要立姐姐为九嫔之首了!”
一时间,立政殿中人人欢喜,个个叫好,唯有媚娘看出清和明和兄弟面上除去喜欢之外,还有些茫然意外之色,便立时轻轻问道:
“怎么……
是不是还有别的什么事?”
瑞安因着早于媚娘处知道了些长孙无忌的心思,便笑道:
“莫非那元舅公大人果然如咱们姐姐所料,向主上请情,要正式复了褚遂良的位了?”
清明兄弟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这才由清和缓缓道:
“姐姐向来聪慧过人,这一儿自然不出意料之外……
只是……
只是咱们主上此番也似颇为强硬,初时无论如何也是不肯应下复褚大人之位……”
闻言,不止媚娘微讶,瑞安等人也更是吃惊不。
半晌,媚娘才轻轻道:
“莫非……
莫非治郎又提了别的条件?”
“是……
咱们兄弟亲耳听着的,主上在无人之时对元舅公,若是要复禇大人之位也不难,只是有一,定是要依他的意思,以后从五品以下官员的调议,主上只要定了,那无什么正当理由,无论是谁都不得再挡……
主上,否则便是忍着心由着姐姐与代王殿下委屈一辈子,也是不愿意承这份情的。”
一时间,殿中哗然,媚娘却静静地想了一想,绽放春花般的笑脸:
“是么?
治郎果然这般了?”
“是……姐姐,你怎么还笑得出……”
明和不似清和稳当,忍不住便要问,可媚娘却笑着摇摇头道:
“当然要笑啊!
我笑你们以为治郎如此言语,是对我失了情义了……
是也不是?”
两兄弟你望望我,我望望你,一个个不敢答言,便是瑞安与文娘也觉不妥,只有六儿想了一想,却贸贸然叫道:
“啊!
莫非主上这是在借着代王殿下逼元舅公么?
若是元舅公不连这件事一块儿答应了,那代王殿下日后必然会在宫中受其他皇子,前朝受诸家氏族的歧视与欺侮……
从元舅公眼下便可看出,诸位皇子之中,元舅公最爱咱们代王殿下,若是如此,他老人家也必是难以安枕。
何况这从五品以下的官员,多半都是些微末员,对元舅公的势力也不会有多少影响……
所以他便乐得做个人情,答应了罢?
只是主上这是什么意思……”
媚娘淡淡一笑,目光脉脉含情:
“治郎啊……
他是在替我与弘儿,铺设下一条好大的后路,寻找着一座好强的后靠呢!”
她这句话,瑞安不懂,文娘不懂,六儿也更不懂……
全大唐,只有一个人懂。
……
是夜。
立政殿中。
寝殿之内。
李治斜躺在榻上,一身厚实寝袍裹得严严实实,墨亮的眼眸中半儿睡意也无,精神百倍地等待着媚娘。
不多时,媚娘便在寝袍之外裹了一件儿裘衣归来,她含笑伸手,回握住李治早早儿便等在空中的大手,掀起被角坐上榻中,便立刻被李治紧紧地缠住:
“我听明和,你没生气?”
“为什么要生气?
治郎替媚娘与弘儿想得这般周到,寻了这般大一座靠山……
媚娘为何要生气?”
看着反问的媚娘,李治目光更亮了,一边儿伸手把玩着她的手,一边儿扬眉含笑道:
“哦?
你我替你寻了好大一座靠山……
来听听,我怎么替你寻靠山了?”
媚娘淡淡一笑道:
“媚娘前日拜阁,本意却是为了讨那些功臣们的欢喜,叫他们在日后媚娘封嫔之时,少些阻拦。可治郎却做得更到……
治郎不但借着此番之事,大大地替媚娘宣扬了一番,贬了皇后和氏族一系一把,还借着此番之事,把媚娘与那占了整个朝堂三成之数,却一直不为朝中诸势所重视的寒衣官员,给拉到了媚娘身后做靠……
媚娘如何不要谢谢治郎?”
李治闻言,笑得更得意,嘴上却道:
“是么?
我怎么不记得我替你做了这般大的好事?”
媚娘心知他有意讨好卖乖,也便由着他道:
“是是是,治郎什么都不知道,治郎什么都不知道啊……
唉,今日消息传出,那些一直以来倍受打压,有志不得伸,有才不得展的寒衣官员们,必然欢欣喜悦,如经过寒冬之后的春芽一般生气勃勃,为大唐效尽忠心的同时,也会在私心里产生更向上一步的**——
人呀,一旦有了希望,一旦有了开头,便是无穷无尽……
而对他们而,虽然希望诞生,可却因为来之不易而更要谨慎从事。对那寒衣官员之中有大才志者,投身氏族、或者侧立关陇门下,显然都只能换得一个平安,却不能一展长材,相对而言,前朝后廷联手,借着倚靠媚娘这样的后廷新兴之势,最易得宠爱媚娘的治郎好感,且媚娘出身不高,又是最容易让他们亲近,更加有一子在手,最可为依靠的后宫妃嫔……
所以从今往后,他们必然都会努力地往媚娘身边靠拢,为媚娘所用……
而若是有什么人,不愿奋进,只求侧身氏族或关陇门下换得平安的,也很快会发现,因着治郎在提拔他们时的态度,氏族也好,关陇一系也罢,早已将他们归为媚娘一类……
借梯上屋,上屋之后立时抽梯……
唉……想不到治郎无心之举,竟替媚娘拿下了三分朝廷之助呢!”
媚娘巧语笑嫣,终究还是逗得李治开怀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