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孙夫人的眼前,仿似又浮现出那张明媚婉丽的面孔,不由轻轻地了头:
“所以……
论起来,伯父的遗嘱,却也无甚大错处。”
长孙无忌摇头道:
“伯父的遗嘱是‘寻出武氏幼女纳于掌握之中,以期其永离宫廷之争’……
为夫当年行事只求痛快,以为诸般设计,毁了武氏一门,便可使这武昭永离大唐朝廷……
可为夫错了。
为夫真的错了。
原来伯父的意思,却是叫为夫设法将这武氏纳于掌握之中,让她便是入宫,也只能做一个与世无争的普通妃嫔……
只有这样,武昭才不会像现在这样成为后廷之中,最难掌握的一把双刃剑……
可是为夫一直以为,只要杀了她,便可一了百了。
再不济,再不济毁了她家的名声,断了她一切的未来……
让她武氏从此自绝于诸贵门世家之中,便再难有出头之日……
为夫真的错了……
原来伯父是要为夫善加利用她,而不是除去她……
原来……”
长孙无忌苦笑一声:
“原来天意果然不可违……
无论为夫如何设计,她终究还是要入宫的……
还是要伴君侧的……
是为夫错了……
为夫错得离谱……”
长孙夫人一时之间,也不好再多言语,只是轻轻道:
“那……
夫君的意思,却是如何?”
长孙无忌看着帐,一时之间竟是惶惶难安:
“为夫也不知……
也许,正如夫人所言,只能祈求老天保佑,那张唯一知情的嘴,能够在将话儿传到武昭的耳边前,永远地闭上罢……
夫人……”
长孙无忌惶惶然回握着夫人的手,像个孩子似地道:
“你知道么?
为夫自十二岁起,便浸及这种心谋机断之事……
可为夫从未觉得自己做得有何不可,有何不对……
但这一次……
这一次……”
长孙无忌惶然道:
“为夫总觉得,自己真的错了……
错得离谱……”
长孙夫人一时含泪,轻轻地拥住了自己表情不安的丈夫。
……
永徽三年十二月初。
太极宫。
立政殿中。
媚娘听毕了瑞安的回,了一头,淡淡道:
“这般来……
那荆王此番是断然难逃了。”
瑞安了头道:
“眼下正清算着高阳公主那边儿的呢!
一旦清算毕了,荆王必然是要逃不掉的。
只是……”
瑞安犹豫一下,看了看媚娘,轻声道:
“只是恐怕此番,韩王是必然要得脱净了身上的干系了。”
媚娘头,叹道:
“本来治郎的心思,也就非要一击便中……
只要剪除了他的羽翼,总是要有清算的一日的。”
瑞安了头,沉默,良久才轻轻道:
“那娘娘,接下来……
却当如何?”
媚娘道:
“接下来最紧要的,却是要保好了吴王。”
瑞安一怔:
“保吴王?!
娘娘,您……
您是不是错名儿了?”
媚娘却回眸一眼看着他道:
“你当我糊涂了么?”
她转回身来,正色道:
“你没听错,我也没错……
接下来,要保吴王。
保住他,不被元舅公借此机会,一起下手诛灭。”
瑞安立时省觉,头道:
“可不是?
元舅公早就忧心着吴王是主上的大危胁了……
借此良机,他焉有不一并除之的理?
娘娘,您,咱们该找谁保?”
媚娘抬眼看了看他,轻声道:
“自古有种法,叫相生相克。
也许……
要保住吴王,就必然要找那个与他天生相克的人。”
瑞安一怔,立时脱口道:
“濮王殿下?!
这……
这怎么可能?!”
瑞安瞪大了眼,看着媚娘道:
“娘娘,您哪怕要找高阳公主,教着她念在兄妹一场的份儿上,尽力脱全了吴王,瑞安都不觉得奇怪……
可是濮王殿下……
他……他与吴王殿下自幼起,便是死敌,此番他在肃逆之举中,也是身先士卒,处处激进……
目的为何,咱们却都也清楚。
这样的人,怎么肯保吴王殿下?
便是他因着娘娘的请,一时托辞应了,只怕也会是阳奉阴违啊!”
媚娘头道:
“的确……
这话儿出来,别是你不信,只怕眼下若濮王殿下站在我面前,听着我告诉他,他必然会保吴王殿下……
他也会大笑三声,我痴心妄想的。”
媚娘自信一笑,目光中神采焕然道:
“可是……瑞安。
你忘记了么?
治郎有两句常常挂在口边的话……”
她转身,看着瑞安道:
“你想一想,若是我拿这样的话儿,去服濮王……
他还会不应么?”
瑞安到底也是自幼跟着李治长大,后来又是跟着媚娘的,心思细巧机灵,记忆之强,本便比他人强上好几分,立时便省悟了媚娘的意思,恍然之下,一时震惊又有些激动道:
“不错……
不错……
若是娘娘如此一言,只怕濮王殿下,是当真有心要保吴王呢!”
媚娘头,又低垂眼眸道:
“不过……
话虽如此,我也没有十足的把握,濮王殿下对吴王殿下的恨,到底到了何种地步。
所以……
为防万一,明日,你去替我请濮王妃入宫一见罢!”
“是!”
次日。
午后。
立政殿内。
暖殿之中。
媚娘看着面前召唤而来的侍茗婢女,一味心仔细地煮好了茶水,添与自己,及隔几而坐的阎氏面前,然后才轻轻道:
“好啦,你们且退下罢!
本宫与王妃有些私己话儿要。”
婢女闻言叉手跪礼,退。
一侧媚娘又向立在殿柱边的文娘使了个眼色,文娘立时会意,头,转身招了招手,那些立在殿下的侍女内监们也悄然退下。
阎氏不动声色地抬起眼,看了一看已被清得干净的周围,转回身来,看着媚娘郑重道:
“娘娘如此大兴其事,想必是有什么要紧事么?”
媚娘正色道:
“不错,本宫此番请王妃娘娘入宫,正是有一件极为紧要的,切乎濮王殿下与王妃娘娘己身的事,要与阎姐姐商议。”
阎氏闻得此言,又素知媚娘性子虽直爽却是极谨慎的,没根没据的话儿断然不会提,于是便也微微有些紧张道:
“娘娘何出此言?”
“阎姐姐,你对濮王殿下之情,可是深情蚀骨……
那若是濮王殿下一朝自取危崖之路行之,而不自知……
你会怎么做?”
阎氏一怔,立时道:
“若果有这等事,妾便是粉身碎骨,也自当劝阻殿下啊!”
媚娘头道:
“好,若果如此,那便好办得多。
阎姐姐,你可知,濮王殿下,眼下正在走一条不归之路么?”
阎氏大惊失色:
“娘娘何出此言?
如今殿下一心一意,只知为主上办事……
怎么便走了一条不归之路了?”
媚娘正色道:
“濮王殿下的忠心,主上从来没有怀疑过,更不会想要对他不利。
可是姐姐,高阳公主一案若是照着殿下那般的设计,一一去落实,去整治的话……
姐姐你可想过,濮王殿下,也会难以保全自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