媚娘长叹一口气,忧心忡忡。
瑞安在一侧见状,不由道:
“娘娘,眼下虽则这房遗爱咬上了吴王,可事情到底还没有到最坏的地步……
娘娘是否忧心过早了呢?”
媚娘摇头道:
“你不知道……
眼下的事态,竟然是出乎了治郎与我早先的意料了。
初时,我们都只当事态一起,只会引到韩王身上。
可眼下房遗爱开口咬上了吴王,那与吴王交好的一众人等,必然都难逃此难。
而高阳公主一番撕抡,竟扯上了薛万彻……
只怕……
只怕其他几个忠于治郎的老将,也要受连累了。”
瑞安一怔,立时明白:
“娘娘是担心……
这把火,会引到江夏王等人的身上?”
“房遗爱此人,本来也与江夏王等人无甚交往。
对长孙太尉本人而言,江夏王更是他不愿意针对的人。
可是……
可问题在于,眼下的关陇一系,已非当年仅凭长孙太尉一人,便可独驾的马车了。
对于他们而言,江夏王等人,实在是太过碍事,对关陇一系在军中地位,也非是有利之人。
所以……
他们必然是要借此良机,一并剪除的。
而房遗爱这般一咬,那么吴王必然会受到牵连。
便是治郎再有通天之策,到底也是难保他地位不失。
吴王地位有失,会教那些关陇诸臣看到一个契机,一个可以大肆铲除异己,易替重位的契机。
至时……
只怕除了向来摆正立场,不涉其争的契苾将军与英国公之外……
其他忠于治郎的良将们,多少都会受些牵连了。”
瑞安闻言,大为着急:
“那……
那可有什么办法,堵住房遗爱那张不争气的嘴么?”
媚娘思之又思,半晌才叹道:
“眼下,却是无法啊!”
她缓缓踱了两步,徐徐道:
“只有看治郎,能不能想出什么法子来了。”
她看着殿外的目光中,透着一种无奈,与忧心。
同一时刻。
长安。
吴王府,内院。
内寝中。
李恪看着窗外夜色,静静地坐着,不发一语。
身边,一个侍儿不知第几次端了热茶上来,替他换过。
他却似一无所觉,只是沉默地看着窗外。
良久,突然轻叹一声,起身,看了看室内,又复坐下。
眉眼之间,竟似一下子老了数十岁一般。
……
另外一边。
韩王府中。
李元嘉同样也看着窗外。
他的目光中,却是一片平静之色。
甚至连自己身边最亲近的侍婢入内,也不见动摇。
“殿下,夜已深了……
还是早些休息罢?”
“早些休息?”
元嘉淡淡一笑:
“怎么还能休息得下呢?”
他喃喃自语,似对自己,又似对这侍婢道:
“今夜……
要有多少人,都睡不得觉呢……
本王又如何能睡得下?”
正言语之间,忽见一侍从匆匆奔入,向他告了一礼。
元嘉会意,转头看了一眼那侍婢。
侍婢心知其意,行了一礼后立时退下。
元嘉这才起身问:
“何事?”
“回主公,方才得了外面儿传来的线报。
其中颇有一些,属下觉得主公是感兴趣的……”
这侍从一边儿,一边将一张纸条交与元嘉。
元嘉接过纸条,只扫了一眼,立时挑起眉来,又倏然起身,拿着纸条快步走到灯下,仔仔细细地以灯火照着,看了数遍之后,唇边笑意,一发变大。
“好……
好!
果然是天助我也!
果然是天助我也啊!”
他哈哈几声长笑,突然停下,转头看着那侍从,目光炯亮:
“传本王的话儿,叫咱们宫里那些暗线,尽快将这消息,散到立政殿周围去!
明白么?
越快越好!”
“是!”
次日。
午后。
灯火亮了一夜的太极殿,终究还是开了门。
从殿内依次走出来的,是大唐当今最高位的几位大臣。
而最后一位走出的,自然便是太尉,元舅公长孙无忌。
“老师,如此一来,吴王是躲不掉了。
为何不见老师欢容?”
禇遂良看着面色沉重的长孙无忌,轻轻问。
长孙无忌摇了摇头,直到走下太极殿前的玉阶,步上青砖铺就的路,才低沉着声音道:
“吴王是躲不掉了。
可真正的幕后,却更加难捉到了。”
禇遂良一怔,立时会意道:
“老师是……
韩王?”
看着禇遂良了头,长孙无忌又以余光扫了一眼身后离自己与禇遂良三步来远,正在议论着昨夜商议之事的其他诸臣,然后才低声道:
“此番房遗爱咬出了吴王……倒是出乎老夫的预料。
原本老夫以为,好歹吴王与高阳,也是兄妹一场,加之此番之事,他们也是多方受韩荆二王利用,必然是心存怨恨。
想必若是咬,也会咬韩荆二王的。”
他长叹一声,摇了摇头道:
“虽则老夫不指望凭借着他的口,便能将韩王这个幕后最大的黑手揪出来,晒于晴天白日之下,替我大唐、替主上去了一个心腹大患,可本以为至少荆王是逃不掉的。
可眼下这般一看……”
长孙无忌心事重重地叹着摇了摇头:
“怕是难了。
之前主上对濮吴二王,便是多般庇护。
如今濮王为了主上,总算是自寻了干净,主上自然更加不能让吴王出事……
想必如此一来,为了吴王,只怕主上还要连荆王也一起保了。
唉……
真是要毁了这一番大好的局阵了。”
禇遂良一动容:
“主上会么?
为了保住一个吴王,便要连荆王一起保?”
长孙无忌摇头,半晌才道:
“薛万彻便罢了,好歹也是个真心怨恨主上与当今朝局的,杀之可矣。
可江夏王……
他虽与咱们不相为谋,可却也是真心忠于主上的。
他此番受累,完全都是因为吴王陷入此局。
再加上其他几个因与吴王交好而受累的人……
只怕主上为了保住这一批人,便是费尽心机,也要办下荆王这条命的。”
禇遂良想了一想,倒也只能默默头,认同长孙无忌的话。
好一会儿,长孙无忌又轻道:
“不过眼下也难,此案局势,瞬息万变,咱们总是替主上操着份心便罢了。
横竖都是那么一句话:
宁可杀错,不可放过!
何况……”
他微微一沉吟,目光凝练如刃:
“到底江夏王他们也只是受了些牵连,便是要连坐,至多也不过是流刑。
有文成公主在,他总还是不会丢了性命。
他只要无事,其他诸个受些连累的忠将们也自会无事。
只要过上个三年五载的,再复了清名,回了正位便可。
想必他们也多少都能理解。”
长孙无忌的目光,逐渐狠辣起来:
“要把韩荆高吴这颗大毒瘤连根剜净了,不伤儿好肉,是成不了事的。”
禇遂良头,又道:
“那……
濮王殿下之事,老师决意就随着主上去了?”
长孙无忌头,轻道:
“濮王只要一死,吴王跟着也就不保了。
所以他到底是怎么死的,留下什么样的名声,都无关紧要。
何况……”
长孙无忌的目光中,闪过了一丝痛惜:
“何况他到底是文德皇后娘娘的亲生骨肉,主上的同胞兄弟。
一颗真心,也是最待主上亲厚的。
他选择了这种方式结束,未尝不是因为替主上着想,而行了此策……
无论如何,给他留下一个善终的名声,总算也是能略慰文德皇后娘娘在天之灵了。
罢了……
罢了!”
他摇了摇头,似乎不愿再想其他的。
禇遂良也是轻叹,道:
“那……
吴王这边儿,老师可是下定决心了?”
长孙无忌头,沉重道:
“无论吴王是否真有反意,他的存在,对主上来都是个威胁。
此番虽则濮王之计,未见成效,可老夫也绝对不能再容他继续留下来,继续如隐疾于我大朝野了!
遂良啊……
需知他虽无心,可有意助他者,却非一人二人啊!”
禇遂良头,终究还是叹了口气,眉目之间,渐生冷厉之意:
的确,对吴王而言,有没有反意,反或者不反,都不重要了。
自从先帝那句“最类己”出口的一刻起,他的命运,便已然决定了——
若不能终成天子,那便只能归于地府!